这是一家位于议会大厅左侧不远位置上的高档饭馆,也许还没有到晚上,因此里面的人并不太多,粗犷的木质餐桌上竟然还能铺一层浆洗得发白的餐桌布,木桌上还能摆一篮应季鲜花和水果,彰显出这间餐厅也是有些品味的。
这里的烤黄羊肉排非常的出名,倒不是因为这儿的厨师手艺有多么精湛,而是烹饪的羊排肉质肥嫩多汁异常鲜美。同样这里也因菜品价格昂贵而远近闻名,只有那些腰包里揣着几枚金币的贵族老爷们,才舍得丢出银镚儿在这消费。
这里的羊排都是西部荒野一个盛产黄羊的部落里运来的,据说那个部落已经成功的将这些野生黄羊驯化成为家畜,这种养殖黄羊肉质肥嫩多汁,店主人更是要求烹饪的羊排一律是生长期在一年半的羔羊的肉排。
餐厅窗边儿的位置上坐着中年人族战士,他眯着眼睛抿了一口啤酒,他的醉眼向四周扫了扫,窗边儿的铁钩上挂着一把厚重弯刀,这武器并不常见,刀柄的护手上嵌着一颗小手指甲大小的魔晶,整个弯刀上面刻画着精致的魔纹,桌上的肉排只不过吃了一半就推在一边儿,被白色丝绸包裹的手慢慢地敲着木桌的桌面,那节奏像是琪格时常唱起的一首民谣上的旋律。
我坐在他对面专心致志的对付着一盘儿烤得焦黄的鲜嫩羊排,不敢与他对视。而一旁的琪格连拿餐刀的勇气都没有,像一只鹌鹑那样低着头看自己的那双手。卡特琳娜站在一旁,手里端着酒瓶乖巧的将他杯子填满啤酒。
这位中年战士身上没有任何的气势,如果不是腰带上挂着一把弯刀,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贵族或者魔法师,可是琪格却偷偷的告诉我,他去年刚刚圣殿晋升为暗骑士。这位从飞艇上走下来的贵族,确切的说他是琪格的小叔,是来接琪格回家的。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没想到会来的如此早。据说奇奇达尼亚在在帝都也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如今掌管着琪格家的商事话语权。平时琪格的父亲基本上已经将经营上的事务全权交给琪格的这位小叔。
虽然奇奇达尼亚从小就跟着长兄离开埃提亚,来到格林帝国游学,但是这位身体内流淌着埃提亚民族血液的贵族,骨子里还是非常的热爱自己的故国,因此对于我们散布制盐术是来至埃提亚的传闻,非常的不满。
“说说吧,制盐术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学来的?”中年人的胡须修理的很整齐,洁白的衬衫领口袖口都没有一点儿污渍,他的衣服上秀满了精细的刺绣,就连纽扣都上都刻着精美的曼陀罗花枝。他的帝国语说得很好听,声音非常的缓和并且厚重。
琪格稍微的抬起头,扫了我一眼,却没说话。我和库兹随便编个瞎话,说制盐术是从埃提亚帝国流传过来古老的秘方,这事儿害苦了琪格。中午时候说的话,在晚饭前奇奇达尼亚就派人找上我们,并将一封信交给了琪格,然后琪格就乖得小一只小猫咪一样,带着我来到这家餐馆见他的小叔叔。
原本我们还约好要一起去死亡沼泽,去看那里的琉璃兽,可现在看来,差不多要泡汤了。
我连忙努力地将嘴里食物咽下去,眨眨天真的眼睛说:“是我们在北麓荒原自己想出来的,我们怕说了没人信,就随便编个瞎话。我们想告诉他们真话来着,可他们更愿相信我们的谎言。”
奇奇达尼亚骑士深深地看我一眼,让我觉得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那种洞彻人心灵的眼神真是让人很难受,他沉吟一下才说:“这事我并不太想追究,毕竟我们家族不做盐的买卖,不过,琪,你这次必须跟我返回帝都,你跑出来够久了。”
琪格小心的看了她小叔一眼后,才淡淡地说:“知道了!小叔。”
我原以为琪大小姐绝对是个任性和叛逆的女孩儿,绝没想到她竟连一句辩解都没有,明明我们说话了要去死亡沼泽的。我连忙问她:“你不是说好了,要和我一起去溺亡泊那边看兽人跳战舞?”
琪格可怜兮兮的望着奇奇达尼亚,那委屈而又带有哀求的眼神让这位贵族骑士的眼里出现了松动的犹豫,但还是摇摇头说道:“你还要参加初级魔法学院的毕业典礼,你还要用最后的一点时间完成你的学业,如果你不能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格林皇家魔法学院,那么我们的约定将会全部作废。这点不能打任何折扣,你知道,我在你父亲面前为你打过保票的。”
“要不然,我们请你这位好朋友也去跟我们去帝都转一转?”奇奇达尼亚向我邀请说。
琪格听到这句话,明显眼睛一亮,连忙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点头,并非常期待的看着我。卡特琳娜站在一旁,呼吸也加快了一分。她偷偷地向我眨眨眼睛,暗示我赶快答应下来,
显然两女的反应都有点出乎奇奇达尼亚的预料,他完全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荒原旅行的伙伴儿,会让琪格如此看重。若有所思地对琪格说道:“我很好奇你的荒原之行,也许在飞艇的闲暇时光里,你能讲一些让我听听。”
“别忙着拒绝我!也许我可以跟你的监护人聊聊,或许你就会改变想法。”奇奇达尼亚见我目光坚定,而此时他的侄女琪格却是眼神一黯,在我张口之前连忙补充了一句。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老库鲁在燃尽森林边上把我捡回来的,哦!老库鲁是库兹的阿爷,也是一位血狼族的老兽人。”我神色平静地说道。
奇奇达尼亚并没有因为我是孤儿而感到任何惊讶,他更好奇的是我以后的打算,然后就听他问:“很抱歉。那你以后打算在古鲁丁镇生活?”
我再次摇摇头,老实的说道:“我要跟我姐姐回她的家乡。”
“哦!”奇奇达尼亚挑了个长音,挑挑眉毛看了琪格一眼。他显然是听懂了我这句话里的含义:“跟着我的姐姐回她的家乡”,这里面显然姐姐并不是亲姐姐,因为是她的家乡。所以奇奇达尼亚用眼神再问琪格:是这样吗?
琪格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小声说:“我也劝过他好几次,可是他有自己的想法。”
奇奇达尼亚温和的笑了笑,他的脸上总会有那些成功男人们的霸气,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来。他对琪格说:“哈哈,你们年轻人总是有些任性,不过你应该告诉你朋友,帝都生活环境会更好一点儿,而且你可以给他一些生活上的照顾,你是怕小叔不帮你?无论是学习或者生活,帝都的环境都非常不错。”
看起来这位贵族骑士非常疼爱他的侄女,为了能够让琪格不留遗憾的离开帕伊高原,甚至宁愿带上我。面对热情的琪格,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拒绝,只能低头不语。我也曾想过自己以后的路,也知道琪格言语里的种种暗示,我也许会在帝都里生活得很好,可是那不是我想的生活。
“我和果果姐已经约好了!”我小声地说,但我可以肯定两个人都清楚的听见了。
这就是我对琪格说的理由,其实真的没什么好的理由,如果非要牵强一点说个理由的话,其实我是不想在琪格的面前抬不起头,跟着老库鲁和库兹一起生活久了,难免会有一点兽族狼人们对生活的那种态度,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的施舍。
见到劝说无果,奇奇达尼亚只能喝下杯子里最后一口酒,然后转向琪格,并对她说:“飞艇会在后天早上起航。为了等你,我们的飞艇已经在古鲁丁空港停泊将近有一个月了。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我可以帮你!”
琪格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奇奇达尼亚,眼中充满了祈求的神色。
“好吧!三天,只能三天,你知道我不能耽搁太久,再给你三天时间!”
奇奇达尼亚说完,向我点点头微微示意了一下,站起身走出餐馆儿。
剩下我和琪格坐在餐桌前相对默默无语,其实我们该说的那些都已经说完了,而且我早早就已经有了准备,之前的那个雨夜,卡特琳娜在雨中抱着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她有一种离别时的哀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的街上已经有守夜人爬上梯子,挨个将汽灯点亮。
“明天我们去魔药商行吧!我们再买点寒冰草。”
“恩!”
“狩猎到沼泽僵尸的话,要记得给我寄一点尸火油。我的地址你知道吗?”
“恩!”
“我们说好,要在格林皇家魔法学院再见的,是吗?”
“拜托,琪大小姐,等我考进去的时候,你已经毕业了好不好!”
“也许我会成为学院的老师,到时候你是我的学生……”
“……”
说实在的,习惯了有琪格和卡特琳娜陪伴的生活,等到她们真的快要离开,心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舍。我们之间的感情,有些超出了友情的界限,偶尔会有些小暧昧,我只能尴尬的装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其实说起来,我真就是个孩子。
我之所以一直拒绝琪格的邀请,其实是因为自己的不自信。
我不断地在告诫自己:你有你的生活,你们之间差得太多,你是个连贫民都算不上的流浪者,她是帝都贵族的小公主。在这帕伊高原上,没有人会在乎彼此的身份,可是在帝都不行,你需要抬头仰视所有的人,到了那里会被权势与富贵撞得遍体鳞伤,也许会随着时间流逝,将最后的尊严都彻底撕破。
到那时候,魔法觉醒仪式会让我一脚天堂一只脚地狱,成功觉醒了魔法池一切还好说,起码有了奋斗的机会。若是失败了,什么爱情、什么贵族公主一切都是笑话。
反而不如将这些难忘的故事都变成美好的回忆,让她在某个时候还能想起我。这个夜显得很漫长,那两轮弯弯的银月迟迟的不肯爬出来,我跨坐在阳台的栏杆上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琪格躺在藤椅上,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看着街上的灯火。
三天之后……
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将那些浅灰色的云披上一层金色的霞光。刺眼的阳光晃得我眯起了眼睛,我将手遮在眉上,我站在空港不远的山坡上,使劲地向远处挥手,我知道卡特琳娜一定在看着我。坡上的苜蓿草长得没过了我的膝盖,苜蓿草的叶子上挂着晶莹的露珠,有风吹来,叶子轻轻地摆动,那些露珠轻盈的滚动,打湿了我的麻布裤腿,冰冰凉湿漉漉的裹在我的腿上,让我迈不开步子。
沉重的汽笛声惊得远处荒滩上的沙鸥死命的向北飞去,一艘巨型飞艇慢慢的驶离古鲁丁空港,它那近百米长的气囊上描绘着九道栩栩若生的红色火焰,我清晰的记得琪格跟我说那是九尾狐的尾巴。这时候,我的心忽然之间感觉空落落的。
当我看到琪格穿着高贵的宫廷样式的皇家礼服安静的走上飞艇,我知道她真的要走了。
果果姐站在我的身边,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跟我说道:“我们走吧。”
山坡下有一只亚归兽正在安静的吃草,库兹正站在旁边等着我,几口沉重的木质封魔箱绑在亚归兽的背上。我向东看过去,不远的地方,拉伊图部落的兽女们骑着盘羊排成长队,默默地向东进发。经过三天的准备,我和库兹也要带着拉伊图部落再次启程,前往死亡沼泽。
走下的山坡的时候,也许是北风吹迷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子淌了出来。
“又不是见不到面了!等过几年,我们的嘉考上了皇家魔法学院,也许你们会在魔法学院里遇见。哦,对了,我们还可以给她写信……”
果果姐跟在我的身后,不停地宽慰着我,我把头压得低低的,怕别人看见我的眼泪。
一棵蒲公英长在我脚前不远处的草里,这时候,一阵风轻轻地吹过,毛茸茸的雪一样的小球忽然间炸开,一只只小小的降落伞漫天飞舞,它们载着那些种子随着风飘向了远方,我的目光也跟着那些蒲公英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