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忘记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了吗?”黄毛的声音极度刺耳,当时车外的轰鸣与车厢内播报的声音将殷年的耳朵都快要刺破了一般,好像他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摆脱那些黑暗的过去,哪怕自己现在身处光明,也总有影子,那影子,便是属于他自己的罪恶源头。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从出生就拥有者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有着豪华奢侈的生活,从一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上,那么殷年的出生则是不幸的,是可悲的,因为好像从有记忆开始,殷年就明白,自己是不被期待的东西。
是啊,本身就是东西,不然为什么会被随意地丢弃呢?
殷年记事很早,大约是从三四岁的开始,就记得有人在自己耳边吵闹,然后十分不愉快的甩门而去,另一个人就开始骂他,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再之后,便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他被丢在废弃的楼道口里,身上绑着绳子,生怕他自己跑了,楼道里面的人来来往往,指指点点,似乎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他没有哭,只是仰着头,看着肮脏楼道的灯光一闪一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熄灭。
也是这样的冬季,也是这样的大雪,他饿的慌,便开始啃自己的手指头,他似乎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声音,对此小时候的殷年没有半分怨念,这么听不见挺好的,也就听不见别人对他的闲言碎语,听不见那让他难受的怜悯与高高在上的施舍。
在他被饿的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殷年被一群孩子围住,吵吵闹闹的在他耳边说话:
【嘿,又一个,你说他能活过几天?】
【这么小啊,感觉快死了。】
【真是可怜。】
【是啊,真可怜。】
那些孩子们一口一个可怜,眼里却是没有任何联名的怜悯的感情,他们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可怜这个词在这里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殷年大概是真的命不该绝,在他几乎都要看见圣光,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秒,有人把瘦成皮包骨的殷年拖了回去,十分粗暴,十分不友好。
紧接着,便有面包和水放在他的面前,一个高大且一脸凶相的男人蹲在他的面前,声音嘶哑难听,散发着浓厚的烟草味道,说:“小家伙,我这里有食物,有水,但是都不是给你的,是给帮我做事的人的,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帮我做事,要么现在就闭上眼睛,祈祷着死后,会上天堂。”
殷年颤抖的趴在地上,他身上是被寒露打湿的薄薄衣裳,头发一根根的黏在一起,嘴皮干到起皮,身上到处都是冻疮,稍微一动,仿佛都能听见骨头卡卡作响的声音。
“我愿意。”男孩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干哑着嗓子这么说,“好。”
狼狈的男孩被面包砸在脸上,周围的人都看着他笑,他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着东西,忽然被噎住了,也立马喝了一口水进去,完全吃不出食物的味道,只是让自己活着,仅此而已。
从那天起,殷年就有了个说不上来的外号,叫做鬣狗。
鬣狗,说的就是他做那些犯罪的事情时,毫不犹豫,打架也很厉害,可是到底是条狗,一条别人养着的,在别人地盘生活,必须仰人鼻息的……狗。
进入黑区很难,离开更难。
殷年原本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再次看见了黄毛王宇这些家伙,便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威胁。
黑区的老大是个在外面有着几家公司的老板,这是幕后老大,幕后人手底下有着三个管事,三个管事分别管理着黑区的‘游戏厅’‘野人’‘钱’。
游戏厅就是之前他在那儿见到苍凉的地方,算是那些小混混们的大本营,也是那些人的主要经济来源,赌丨博这件事对那些有钱人来说是瘾,他们轻易的一掷千金,也轻易的负债千万,到最后,获利的永远都是这个场子的主人。
当然了,对藏在最后面的幕后老板来说,这黑区的场子还不够大,他们在首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拥有多个地下‘游戏厅’许多地方都只有会员才知道。
殷年去看过一次就没有过去帮忙了。
他厌恶有钱人。
然而可悲的是,他又是最需要钱的人。
关于‘野人’其实就是他这样的人了,从小没有父母,生活在黑区,被黑区那些小混混们使唤去偷去抢,仗着年纪小,什么犯法的事情都做了个遍,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惩罚。
殷年从他答应在黑区做事起,就学会了骗人,他假装生病,假装断胳膊短腿,趴在马路中央,躺在地上,一声不吭,就这么仰望着那些路过的人,有些人便大发善心,丢下硬币在他面前的碗里,六岁起他开始偷,专门在人多的地方,将手伸入别人的口袋,将所有偷到的东西都交到二哥的手里。
管野人的管事是个心狠手辣的坐了八年牢才出来的老混混,每天蓬头垢面不愿意打理自己,但是却是个肌肉狂魔,大约六十岁的年纪还有这八块儿腹肌。
由于这老混子当年为幕后老板坐过顶替,出来后也算是要享清福了,但是老混子天生就爱折腾所有人,主动到了这条线上,每天给下面的小乞丐安排任务,做不到就发配到洗衣房去洗衣服,要么就去打扫卫生,还没有饭吃。
老混子每天上班过来,都会左拥右抱几个漂亮的□□的女人,据说是南区那边儿最好的小姐,每天都不带重样的带进来,然后当着所有人,所有小孩的面,就开始摸摸这里,掐一把那里,完全不在乎被人看,还似乎越是被看着就越兴奋。
殷年觉得恶心,不管是哪被苍老的手狠狠捏着的大肉团还是女人水蛇一样的腰肢,被分开的肥腻大腿,还是那装腔作势的声音,一切都恶心的让他想吐。
快十岁后,殷年在一次群架中脱引而出,大约是直接将别的孩子的眼睛给抠了的样子比较邪恶,还是因为一脚踹断了别人小腿的姿势比较帅气,总之,老混子当时就觉得殷年是个好苗子,着重交给已经升为小头目的二哥,让二哥好好看着,以后有的是用处。
也因此,十岁到十二岁的殷年除了每天要去各个地方交那些什么都还不会的孩子们这么偷东西以外,就是被带去小型的拳击场打拳。
说是打拳,然而实际上什么工具都可以用。
二哥告诉他说:“这就是乱斗,只要赢,管你用什么招数,只要你赢了,那么今天晚上你随便提一个不太过分的要求,大哥都会答应你。”
二哥叫老混子大哥。
殷年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必须打下去,因为他还想要活着,他的目标也只是活着。
活的累吗?他不清楚,反正没有什么比没饭吃,比冻死强。
在参加那次让他马失前蹄的抢劫的前一天,殷年还在打比赛。
他用的是一把剪刀,对方是个胖子,灵活的胖子,拿着两把菜刀,在乱斗场上,十六岁以下排名第五的殷年扳不动重量级的对手,反而被对方直接压在了场上,然后一拳拳的打着脑袋,殷年只不过承受了一拳就头晕目眩,然后连一颗乳牙都被打碎,然后混着血被他吐出。
场外的人都在尖叫,疯狂的,着迷的,为血丨腥,为暴丨力,却不是为他。
老混子在铁丝围城的网外面怒骂,说他为他下注了多少钱,要是全部输光了,就把他送去打断手脚,要饭去还债。
殷年想要起来,眼睛里不满血丝,但是他的反抗却惹怒了对手,胖子捡起殷年的剪刀就一刀刀的折磨似的剪掉了殷年的耳朵,而就在这个时候,殷年受不了的怒吼出声,额头上都不满青筋,将胖子推倒,菜刀斜着砍在了胖子的肩膀上,露出苍白的骨头……
胖子倒下,众人欢呼。
殷年也倒下,但是他没有什么奖励,他以前每赢一场,就能得到一百块,这次却没有,因为老混子说他还要倒贴钱帮他包扎耳朵,说到底还是他亏了一样。
但是包扎的人没有办法帮他把碎掉的耳朵接回去,殷年也没有钱去医院,他就这么缠着绷带,在休息好了后便又去带着一伙人抢劫。
他们这群孩子不敢抢劫什么太正规的店子,但是却可以抢劫那些落单的行人和那些不是繁华地区的商铺,这些孩子里面,有的是和殷年一样为了生存,有的却又不失了,好比说王宇,那个黄毛,在殷年看来,那人纯粹是有病,觉得上学没有意思,成天被家里人管着十分没有自由,于是出来寻找自由与刺激。
也就这么傻乎乎的落在了二哥的手里,被卖了还帮忙数钱说的就是这种人。
好像殷年这辈子都和雪无缘,又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四下无人的时候,他领着一群小疯子砸了一家店,谁知道运气太差,有巡逻车就在附近,他还头昏脑胀,眼睛似乎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很快就被抓住,其他孩子一哄而散,他趁机踹了抓住他的警察一脚,抢了过路的电动车就骑上去,然后再下个路口将一个老人不小心撞了一下。
可也仅仅只是一小下而已,谁知道老人自己爬起来后没有站稳,往后踉跄了几步就被一辆飞驰而来的豪车撞飞!
殷年就站在那儿看着,稍微愣神的功夫,便被抓住。
原本像他这样抢劫被抓,还是第一次的,不会判很重,加上又是未成年,小孩子,殷年清楚的很,不会多判,可是谁知道那老男人被撞成植物人的事情也直接算在了他的头上。
他说的话没有人听,他说的话没有人信,老人也没有醒来,那老人的家人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好处,只追究他的责任。
殷年就此留在了少改所,一年多后,黄毛那群人也因为屡次犯案被关了进来,大家又到了一块儿。
这就是殷年遇见他小舅舅之前的生活,他的苦难,年年日日,活在阴暗又见不得光的地方……
“欸,你看,我们果然是亲戚啊。”他的小舅舅在让理发师帮他做一个帅气的发型时,柔软的指腹穿插过他的发丝,撩开他的头发,说,“我们都没有一只耳朵。”
“但是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对。”苍凉大魔王惊讶的发现后凑到少年旁边,和少年脸颊相贴的这么说。
少年坐在升降椅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小舅舅,看着对方也撩开耳侧的头发,露出光溜溜的耳侧,他那伤口的突起和男人光滑的皮肤紧紧贴在一起。
“哎呀,我是天生的,你也是,我们是天生一对。”大魔王又在乱用成语了,惹得旁边的理发师翻了个白眼。
少年却笑了笑,忽然的,感觉那没有了耳朵的地方也不是很糟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