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这番话说的何建军哑口无言。
一句从工作出发,一句其他地市不满,公司要尽量追求公平对待,加快全省各市协同发展。
这让人就没法接话了啊!
这还怎么说,说管他其他地方死活呢?
这话不能从他何建军嘴里说出去。
见他半天不吭声,李唐微微一笑,端起茶几上自己的茶杯示意了一下。
“何主任,这是刚回来的秋茶碧螺春,知道你爱喝茶,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哈哈,李主任还记得我爱喝茶啊,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能喝口高碎都幸福的不行了。”
何建军笑着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先是闻了下味,再看看形,然后才抿了一口,等咽下去后点点头说道:“嗯……李主任这茶……”
……
与此同时,附二院现任业务副院长关小泽,在门诊二楼三号诊室,见到了一对特殊的病人。
附二院前任业务副院长是孙红卫,秦山的附一院出了那档子事儿,整个医院管理层几乎都被撤职,他临危受命接过了附一院院长一职。
附二院业务副院长的职位,就到了关小泽手中。
刚才他正在一楼自己的诊室接诊呢,被请到了二楼,叫他的人是二楼三号诊室的谢晓洁,同时也是门诊二楼的楼层主任。
此刻,在三号诊室里关小泽看着那对年轻的病人,感到有点头疼。
准确的说他现在面对的这对病人,确实是都有病,而且病的还不轻,但是,并不是他们附二院的病人。
这俩人今天过来也不是看病来的,只是来咨询的。
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女方的父母,另外还有一位曾经在附二院学习过,最终因为两次都没能通过考核而离开,现如今是省城下面周县医院中医科的一名大夫。
在秦药附院两次考核没通过,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不能当医生了,只要有医院愿意要你就成。
事实上这些年被附院淘汰的很多人,在其他医院都能找到工作。
那对有病的年轻男女和女方父母,就是被他领过来的。
说那对年轻男女有病,是因为他们俩都患有唐氏综合征,也就是常说的唐氏儿。
他们今天过来不是来看病的,唐氏综合征,中医也没办法,就算李唐过来也一样,他接诊过一例唐氏儿患者,从医这么多年,面对这个病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人力不可为的深深无力感。
而这几个人过来,今天的目的是咨询,咨询什么呢?
那女的唐氏综合征患者怀孕了,是她身旁那个男患者的,这俩是两口子,领过证的那种。
说真的,两个唐氏综合征患者结婚,就已经挺让关小泽惊讶的了,现在竟然还怀孕了,这……
而他们今天过来,就是因为所有人,所有医院都劝他们放弃这个孩子,可他们,那对年轻的患者,还有女方的父母,他们却想让生下来。
那个被附院淘汰的大夫叫柴小林,跟女方家是亲戚,他今天带着这些人过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关小泽感觉自己两个太阳穴跳的突突的,脑阔疼得利害。
这是孩子健康不健康的问题吗?
那个女患者不止患有唐氏综合征,她同时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糖尿病,哮喘。
说真的,她能活到二十来岁都不容易,现在竟然还怀孕要生孩子,这哪里是生孩子嘛,这分明就是玩命。
她现在怀孕,能不能怀到足月都是个问题,很有可能半路她就先走了。
在医院干的时间长了,各种各样的病人关小泽都见过,他最反感的就是那种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几天,还拼命要把孩子生下来,想要体现一下自己那伟大的母爱。
每次见到有这种心思的患者,关小泽都想啐一口。
不是他冷血,而是这种家长实在是太自私,光考虑自己,不考虑孩子的未来。
光想着体现一把伟大的母爱了,却没想想,你把孩子生下来你干脆利索的走了,这孩子怎么办?
这孩子刚出生就要面对失去母亲,在一个缺失母爱的环境中成长,他甚至刚出生身上就要背负起一个沉重的枷锁,那就是……你的母亲是为了生你才死的。
而这个枷锁这个孩子将要背负一生,也少不得会有人用这个来PUA他。
这个孩子的心理得有多强大,才能健康的成长起来。
现在,这个女患者也是这样,虽然她的智力有些低下,但她也想体现一把无私的母爱。
关小泽听了以后只想呵呵!
“柴小林,你也是个大夫,你不知道她怀孕的后果吗?”
“关老师,我当然知道,可……可我表妹说,她想给她丈夫生个孩子。”
“呵……”关小泽冷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那对年轻男女。
“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啊?”
听到他的问话,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
这两位怎么说呢,虽然都是唐氏患者,面容特殊,但只是反应比正常人慢半拍,然后走路姿势稍微有些别扭,其实智力并不是特别低,尤其是男的,他现在已经可以在工地上打工自食其力了。
两个人基本上都可以正常的和人交流,就是你说话不能太快,也不要说那种藏着掖着的话就行。
“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孩子很有可能跟你们一样?”
“大……大夫,我们问过了,部队医院的那个主任告诉我们说,有四分之一的几率,我们可以生下来一个健康的宝宝。”
“谁都可以说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唯独你没资格。”
关小泽抬手就指了下说话缓慢的男青年,这一指,直接让那个男青年变了脸色。
“为……为什么?”
“她是不是你老婆?”
“当然是啊!”
“那她的身体状况你不知道吗?”
“我……我知道。”
“知道你还敢让她怀孕?没人告诉过
你她怀孕的后果吗?”
“我……我……”
男青年被关小泽问的说不出来话了,他当然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时,一直握着丈夫手的女人开口了,她因为病情比男的严重,说话并不是特别清晰,但认真听的话,还是能听懂。
“大……大夫,是……是我……我坚持……坚持想生的。”
“你坚持想生就是自私。”
没等女青年说什么,关小泽就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不管健康不健康,都会被别人歧视?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孩子如果现在就有意识,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这种情况,还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
说完后,他没理会脸色已经变的十分难看的年轻男女,扭头看向女方的父母。
“他们俩糊涂,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也要跟着他们胡闹吗?把这个女儿养大,你们付出了多少,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个孩子自己愿意来到这个家庭吗?这个孩子如果来到这个世界,他要遭受多大的磨难,你们考虑过吗?你们不能这么自私。”
“大夫……”中年男人苦笑着说道:“您说的这些我们懂,省人民医院的大夫也跟我们讲过,可是……可是我们说的他们不听啊。”
唉!
关小泽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其实对这对中年夫妻挺佩服的。
他们家的孩子肯定不止这一个,在七几年那种饭还吃不饱的情况下,仍然能坚持将患病的女儿养大,真的不容易。
有句话怎么说呢,有钱难买我乐意。
他只是大夫,没权利替别人做任何决定,人家自己愿意生,非要豁出命生,他能咋办。
那女的不但是一身的病还怀着个孩子,也没办法开什么药,禁忌太多,劝了劝见那对小年轻依然轴在那里,他也就不说话了,让柴小林赶紧把人领走,这里毫无办法。
这也是他从医十几年来,第一次赶患者走。
等柴小林领着那一家子人离开后,半天没说话的谢晓洁这才开口了。
“关院长,请您来之前,我也劝了半天,没用,这俩人就是拗在那里了。
那男的就记得之前谁跟他说的有四分之一几率,可以生个健康的孩子出来,他觉得,他的孩子就是那四分之一。”
“孩子健康不健康的现在根本就扯不上,而是这女的能不能活到孩子足月的时候,我刚才看了眼她在别的医院做的检查报告上的数据,就按照现在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她能活到怀孕六七个月都费劲。”
关小泽放在桌子上的手敲了敲,然后又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诊室。
“这可能就是母爱的伟大之处吧,这时候在那个女人的心中,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身体问题,只想着自己肚子里的宝宝了。”
刚走了两步的关小泽听到谢晓洁这番话后,有些诧异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伟大?呵呵,是啊,真的是太伟大了,你们的脑回路真的蛮清奇的,只想着自己伟大,却不想自己此举给那个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才会投胎到她这里的孩子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说完,关小泽就离开了诊室,只留下了有些懵的谢晓洁和她的诊室护士,以及二楼的楼层护士长。
“谢主任,其实我觉得关院长说的没错,投胎到那个女的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为……为什么?”
护士长没回答为什么,而是说起了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的一件事。
“我儿子今年五岁,正上幼儿园大班呢,去年他上中班的时候,他们班新来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有点智力缺陷,其实说实话,四五岁的小孩子,就算智力有缺陷,也显不出来什么,只是接受外界的事务比别的孩子稍微慢点而已,影响并不是很大。
但这个孩子同时还有点狂躁症,动不动就会大喊大叫,好在不会攻击其他孩子,就这,不用家长教,这些孩子自己就不跟那个孩子玩了,没有两个月,那个孩子的家长就给孩子办理了退园手续。
幼儿园的老师其实并没有歧视过那个孩子,反而对他还非常有耐心,那个家长之所以给孩子退园,就是因为其他孩子不跟他孩子玩,他孩子在这里太孤独,回去了以后老是哭,老是闹。”
说到这里,护士长叹了口气:“其实我还劝过我孩子要跟所有小朋友一起玩,不能去孤立某一个人,我儿子告诉我他害怕,他不想跟那个小朋友一起玩,他的小伙伴们跟他的想法一样。
你说,我还能怎么说?我总不能去强迫我儿子吧?
刚才那对夫妻要生孩子,就算那个女的能把孩子顺利生下来,她的孩子也健康,可这个孩子依然会因为他有两个那样的父母,而从小就受到歧视。
虽然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应该歧视任何人,人与人都是平等的,但社会就是这样,歧视一直都存在,根本不可能消除掉。
生在那种家庭的孩子,就是天生都要比普通家庭的孩子起跑线落后一百米,这不是歧视,而是事实。”
谢晓洁沉默了,站在那个还是胚胎的孩子角度来看的话,这确实对他不公。
……
从二楼下去的关小泽没有回自己的诊室,而是从侧门出去站在外边点了根烟。
刚抽两口,他就瞄到医院大门口那边,老师走了进来,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老师”
“咦,你怎么今天还抽烟了?我记得你不太抽烟的啊。”
“呵呵,刚才碰见点事儿,心里有点烦闷,就点了根烟。”
“什么事儿还让你烦闷上了?”
李唐有些好奇的问道,没再继续往门诊楼走,而是转身来到了侧面。
听着关小泽讲完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先是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道:“都是个人选择,你烦闷个什么劲。”
“就是觉得那个孩子太可怜了。”
“你也是瞎操心,按你说的情况来看,那女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坚持到孩
子足月,她自己不知道吗?之前肯定有大夫跟她讲过。
既然知道了是这种情况,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知道自己就算不怀这个孩子,大概也活不久了,现在怀上,不管能不能生的下来,多少也算是满足她的一点心愿。”
“老师,您是说……她这样做是自己寻死?”
“对,我觉得很大可能是这样。”李唐点了点头。
“这对夫妻,虽然身体有病,但心中还是明的跟镜子一样,这种选择,对于那个女的来说,反正怀不怀都活不了多久,干脆赌一把,万一能生下来,万一还是个健康的,那她丈夫就有后了。
因为她很清楚,等她死了以后,她丈夫可能就再也娶不到媳妇儿了,这样,也算是了了她的心思。
而她丈夫呢,之所以同意妻子都那样了还怀孕,也只是想配合着完成她妻子临终前的愿望而已,可能心中早就滴血了。
他们心中只有彼此,都在想着彼此,至于孩子的未来,他们根本就没考虑过,因为他们顾不上考虑那些,他们也考虑不了那么远,诚然这对那个孩子不公,但是,投胎本就是门技术活。
小泽,记住,我们只是医生,当患者来到我们这里求诊时,我们尽自己的最大能救治他们,解除他们的病痛,这才是我们的职责,当我们每个人都尽到自己的工作职责,这个社会就能良性的运转下去。
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更不要觉得我就是白衣天使,我就是西方神话中的那个鸟人,而去指点别人的人生,咱们不配,懂吗?”
“老师,我懂了。”
“呵呵”李唐笑着拍了拍关小泽的肩膀。
“国庆放假你是怎么安排的?回不回四九城去看看你父亲。”
“呃……本来还真有打算跟莉红一起带孩子回去转转,但现在不是刚提上来,院里给我安排了要值三天班呢,只能放弃了。”
“值什么值,你去跟涂院长说一声,就说我说的,这次国庆给你就别排值班了,等春节再排,都提副院长了,肯定得衣锦还乡,回去看看你父亲,他年纪也大了。”
“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嗯,怎么样最近,这几天我没来医院,那几种新药的临床试验都正常呢吧?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说完了那些,李唐就一边往后边住院部走去,一边问起了正事。
关小泽连忙跟上去,介绍了起来。
“老师,新药的……”
……
十月一号国庆节,天还没亮呢,李家一家三口,还有昨天才从外地赶回来的乔木他们四家一起,来到新城广场,观看今天的升国旗仪式。
观看仪式的人还不少,都是拖家带口的,才凌晨五点钟,警方连夜布置的警戒带前,就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的严严实实。
幸亏他们来的早,二十多号人在前边占据了一个比较好的位置,站在后边的话就真的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了。
“爸爸”
升旗仪式还得一会儿,跟妈妈一起站在爸爸身前的小三月有些无聊,转头拉了拉爸爸的衣襟。
“怎么了?”
“今年没有去年咱们看的阅兵了吗?”
去年李唐收到邀请,带着妻子和儿子,跟作为受邀老同志的宋爸还有宋妈一起,去四九城登上观礼台,现场观看了世纪阅兵式。
“今年没有了。”
“嗯……那什么时候还会有?”
“估计到零九年吧,是六十周年大庆,应该会有。”
小三月低头扳着指头数了数,撇撇嘴说道:“啊……还得九年啊,那我们还能坐在那个台子上看吗?”
“嗯,不出意外的话就可以。”李唐点了点头。
话音还没落呢,一直侧耳听这父子俩说话的宋小慧,反手就拍了丈夫的胸口一下。
“什么意外不意外的,呸呸呸,就不能说点儿好吗?”
“呸呸呸,三月,你妈妈说的对,肯定没意外。”
小三月扬起小脑袋看了看妈妈,再看看爸爸,低下头后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还摇摇头。
……
六点多升旗仪式看完,五家人一起在外边吃了顿早饭,然后才各回各家。
李唐这边将宋小慧和小三月送回去后,没在家待,就又坐车往协商会那边赶去。
今天放假,他还放不了呢,按照惯例,像这种非常重要的节假日,省里的班子成员都要赶赴第一线,像那些在假期期间依然奋战在工作岗位上的干部职工表示慰问。
说是作秀也好,怎么也罢,这都是组织上的一项优良传统,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就像是部队上,每到年三十那天,所有需要站哨的地方,就都会换成部队里的领导干部。
有的人说就站那一天,有什么值得说的。
说,确实没什么值得说的,但这个做法,还就真是一个优良传统。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职责,你是当兵的,那么训练,站哨,巡逻,这本就是你的责任,他是领导,他肩上自然也有他所处的那个岗位的职责。
一杯茶一份报纸就混一天的领导岗位有没有?肯定有,但说真的,都混上级别了,有几个人愿意在这种一点权力都没有岗位上待。
像这次秦药附一院出那档子事儿,身为集团副总的林川,兼任关和堂有限公司总经理,同时还分管两家附院,莫名其妙的就背上了一个记过处分,并且扣除半年薪水,他冤不冤?没办法,这就是他该负的领导责任。
李唐今天的工作职责就是代表组织去省城的一线慰问,这还是庄主任照顾他,没让他去别的地市。
要是给他分个秦南或者秦北那边的地市,得,这个假期前三天估计都报废了,然后后边在协商会值两天班,公司值两天班,国庆七天乐也就彻底乐完了。
早上不到八点出门,等再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二号一家三口又匆忙赶回化肥厂,三号召集宋陈两家的人开会,晚上再回到省城,他的假期彻底宣告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