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厂长,不用想那么多,领导怎么安排,您这边怎么做就行,这次你们八厂的搬迁事宜,依我看,基本上就这么定了。
而你们接下来只要做好全体干部职工的安抚解释工作,稳定住大家的情绪,在搬迁前这段时间不发生任何意外事故,完成好生产任务,然后再做好搬迁前的准备工作。
等将来搬过去以后,再组织大家迅速恢复生产力,您跟东来厂长所做的工作,领导自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作为从事上传下达工作的行政办副主任,童建中经常会向公司的中层们解释各个政策的深一层含义,知道李唐在生气时说出去的话,有时候虽然听着很荒唐,但绝对会让落实到地。
今天既然这样说了,那八厂的搬迁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且这个时间还不会拖的太久。
延市那边上下肯定会举双手双脚欢迎,绝对会在一切事务上都充分配合。
至于说什么建厂房盖家属楼的,这些根本就不是事儿。
……
李唐这次将雷厉风行这个词的含义,体现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八月二十六号当天晚上,跟柳小强沟通后,就正式给黄津成和李东来下达了搬迁的指令,让他们开始跟厂中层沟通。
这边的厂中层肯定不会有异议,因为他们也跟两位厂长一样,都是去年八厂大换血之后从其他地方抽调过来的,厂子到哪里他们到哪里,反正这边也不是他们家。
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七号下午,省里的主要领导都已经原则上同意了秦药八厂的搬迁计划。
其实之所以这么顺利,除了因为李唐这个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铜市领导自己作的。
今年,除一、二、四厂已经扩建外,其他五个厂也都要扩建,而别的四个厂都已经动工了,只有八厂,因为现在这个地方扩无可扩,需要市府给新批一块地,他们却拖拖拉拉的一直都没有给划定地方,更别提之后的三通一平了。
想要开工,就现在这幅模样,明年都未必能行,也正是因为如此,姚领导虽然对这个鲁莽决定有些许不满,但因为在跟上边的对秦山药业管理权的谈判还需要李唐配合,最终也仅仅是批评了两句就点头同意了。
宋爸那边更不用说,延市的重要性肯定不是弹丸之地的铜市可以相比的,在延市建一座超三千人的大厂,符合省里下一步工作计划和重点。
而这个厂如果是新建,想要发挥出战斗力,最少也得两三年的磨合,那么老厂搬迁过去就不牵扯这个问题了,虽然还要扩招近一半人,但老员工毕竟还占了一半,一对一的帮带下,形成战斗力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
“我也不问你跟铜市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矛盾了,没矛盾你也不可能做出这个决定来,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现在的首要问题主要还是股分分配方案,上边的意思是要持股百分之五十一,但不要管理权。”
“爸,其实只要有股份在,管理权还真不算什么,上边不要我们秦山药业的管理权,根本问题应该还是卡在编制上,上边正忙着下放很多企业的管理权呢,我听说秦山化肥的管理权也准备移交给咱们省啊,是不是?”
“没错,主管部门的领导已经跟良忠同志沟通过这件事儿。”
“所以我到觉得下次再谈的时候,您或者良忠领导可以直接跟上边说,秦山药业的管理权可以交给他们,股份必须多留些,但是可以向上边承诺,每年会拿出留在这边的股份分红不低于五十亿,购买专项债券。”
“那跟直接给上边有什么区……嗯?”
话说到一半,宋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间有些惊讶的说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用你自己的分红买这部分债券吧?”
李唐撇了撇嘴,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烟给自己点上一根后,方才点了点头:“没错,就是用我的分红买,个人股东,占比百分之十六,实在是太扎眼了,往后知道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满的人肯定也会越来越多。”
见老丈人眉头一皱想说什么,他连忙摇摇头:“爸,您也不用说什么秦山药业没有我就不可能有这么多利润,有的人才不会管这些,他们只在乎别人有的,他们没有,所以,以后我必须给自己的钱找一个合理的去处,说实话,每年拿那么多钱,我自己心里也不安稳,真的是太多了。
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个计划是将附院从公司剥离出来,单独成立一家总院来管理,然后我还准备将附院开遍全国,这家总院三方控股,省里,公司,还有我,省里负责提供政策,公司这边全当继续用它的名头,这算省里和公司对总院的投资了,而我负责提供资金。
初步的想法是我投进去一百亿,占股一部分,省里和公司分那另外一部分,当然啦,这家医院别想着能挣钱,我打算低价运营,可能连自负盈亏都很难做到。”
“你的意思是开专门的中医医院?”
“也可以叫中医馆,那些仪器设备我不打算购买,只做纯正的中医,这样一来,其他医院对我们的仇视是不是能少一些。”
“呃……你也知道别的医院嫌你们的收费太低?”宋爸笑着摇了摇头。
“当然知道,既然以后医疗服务市场化的趋势无法避免,那我也只能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了,但为了保证医院能不受那些明枪暗箭的攻击,舍弃掉一部分,已经是我最大的退让了。”
“哒哒哒哒……”
听完李唐的话,宋爸微微眯起双眼,右手食指敲击着椅子扶手思考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说道:“你先将计划交上来,我看过之后再说吧。”
宋爸又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你今天是回家还是继续出去视察分厂?”
“当然是回家啦,明天可是周末啊爸,您不会想让我加班吧?”
“我管你加不加班呢。”看到女婿那警惕的神色,宋爸有些哭笑不得的摆了下手。
“我等会儿晚上七点的飞机要去四九城,明天早上有个专题会议要参加,我和良忠同志都要过去,我的意思是你等会儿过去把你妈接到你那边去。”
“那没问题,您放心,我等会儿从你这里离开就先回去接我妈去。”
听到是这事儿,李唐才放下心,他可是最讨厌加班的人,也从不鼓励一线工人加班,虽然有很多工人自己愿意加班,因为能挣到不菲的加班费。
“爸,那我就先走了啊。”
算了,还是先溜为妙,省的等会儿这位岳父兼领导又想起来什么,给安排些活那才真的冤枉呢。
“走吧走吧,赶紧走吧。”宋爸咋可能看不出来他那点小心思,没好气的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哎,那您一路平安。”
说完,李唐撒腿就离开了宋爸的办公室。
看着缓缓关上的办公室门,老宋同志有些好笑的摇摇头,拿起桌上的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讲话稿仔细的阅读起来,明天那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上他要发言,还是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行。
……
从这边离开后,李唐也不打算再去公司了,让郭大诚开着车先去把老丈母娘一接,然后直接就往家里奔去,两天没见老婆和儿子了,实在是想的慌。
家里,玩了半下午的小家伙此时正在自己的小床上呼哈大睡,家里那只猫静静地卧在床边的椅子上,陪着小主人一起睡觉,听到房门被推开,猫咪十分警惕的起身睁开眼睛,看到进来的人是李唐和宋小慧,又重新爬了下去。
“今天中午彤彤回来了,你儿子直接就玩疯了,从十一点多醒来吃完饭,一直玩到刚才四点才睡,这一觉不知道要睡到几点去了。”
夫妻二人站在小床边上,宋小慧背靠在丈夫的怀里,两个人都看着睡觉中的小三月。
“彤彤人呢?走了?”
“她说是晚上好像还有个什么培训要参加,我让她把那个车开走了。”
今年放暑假的时候,李唐直接把书彤安排进省高院实习去了,再开学她就要上大四,最后一年,也基本上没什么课了,等开学以后,实习也会一直持续下去,有课就去上课,没课就去实习,直到她毕业,她也没打算再念研究生,等明年毕业后要不要进这个单位,看她自己的想法。
“走吧老婆,出去陪爸妈他们说说话去。”
“等会儿嘛,这样靠着舒服。”
闻言,李唐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笑,他就是因为有想法了,所以才想出去的。
“嘿……大白天的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感觉到丈夫的变化,宋小慧轻啐一口,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娇媚的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卧室外走去。
她那一眼,让李唐的心里更痒了。
……
与此同时,后知后觉的铜市领导们,到这会儿才收到了辖内秦药八厂未来会搬迁到延市的消息。
“你说什么?”办公室里,接到市府潘领导打来电话的铜市主任金庆世,差点没把手中的电话给扔了。
“主任,这个消息千真万确,是省府蒋副秘书长亲自打电话告诉我的,八厂那边将消息捂的够严实,咱们都不知道,昨晚秦山药业的董事长李唐就在八厂招待所住着呢,是从宝市视察完七厂后直接赶过来的。”
“可是,把八厂从咱们这里搬到延市去,那得多花多少钱啊?”
“主任,你觉得那点钱对于秦山药业算是钱吗?”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上亿的搬迁费用,省里能由的他胡来?”
“据蒋秘书长说,省里几个主要领导都已经点头了。”
电话那头潘领导的语气十分低沉,却也犹如一盆冰水般将金庆世浇了个一激灵。
“不行,我现在就去省里,我就不信了。”
“主任,你觉得咱们俩捆在一起能有那位李董说话顶用吗?而且现在即便往省城赶,领导们也都已经下班了,我倒是觉得还不如去八厂。”
电话这头的金主任沉默了一会儿。
“这样啊老潘,你去省城,我去八厂,咱们兵分两路。”
药厂如果真的搬走,他们俩基本上也就不用干了。
他们二人当然知道药厂为什么会决定要搬走,可是……在他们看来那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这样就要掀桌子搬走,也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吧?
等金主任赶到八厂的时候,开了一天的中层会才刚刚结束,收到大门口值班室的电话通知,黄津成还是叫上李东来一起,去院子里迎接了一下那位地方上的领导。
“金主任,欢迎来我们厂检查指导工作。”
“我说黄厂长,李厂长,你们这些做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根本就顾不上寒暄,看到他们俩后,金主任直接就抱怨上了。
黄津成和自己的副手李东来对视一眼后,也决定不再藏着掖着了,直接就开门见山的说道:“金主任,厂子要搬迁,这个决定也不是我和东来能做的,而是我们公司下的决定,用我们董事长的话来说就是,惹不起我们躲总可以吧?”
!!!
此话一出,金主任脸都吓白了。
没等他说什么呢,老黄同志就又继续说道:“金主任,从去年我和东来被我们公司安排过来任职,我就跟您和潘领导讲过,有些事情差不多就行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蒋超犯罪在先,他接受法律的严惩有什么问题吗?
可你们呢?对有些挑衅行为视而不见,一个劲的跟我们打马虎眼,说什么人家是直属机构,你们地方上也不好插手人家的事物。
我知道,您有的事情也难做,既然这样,那我们也就不让您难做了,您放心,不超过两年,我们准保搬走。”
“这……这……”
黄津成如此直白的话语,让金主任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看着他涨的有些泛红的脸色,一旁的李东来似乎还觉得不太过瘾,又给他补上了一刀。
“对了金主任,托月月来查账的福,我们公司认为我们厂的财务可能出问题了,九月份就要给我们变更企业注册方式,以后我们厂就不是独立法人企业了,只是一个分支机构,一切事物将由公司直接管理。”
李东来的话是
什么意思?
很简单,本来厂里和公司总部是分开核算的,可以将八厂看做是一个单独的药厂,公司下订单,他们自己购买原材料做订单,生产出来的产品由公司付款统一收走,再卖给其他客户,营业税啦,增值税啦等等各种税费也是缴到当地。
可从九月开始,由独立法人企业变更性质之后,他们就什么权力都没有了,以后缴税也是公司在省城代缴,八厂只需要给铜市当地缴纳一个什么卫生费,教育附加等等很少的费用即可。
厂子还没搬走,一大块财政收入先没了,金主任感觉自己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擂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变得晕晕乎乎,半天脸上才挤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黄厂长,李厂长,二位别开玩笑啦,有什么事情咱们商量着解决嘛,又不是多大的事情。”
此时已经五点半了,办公楼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出走,看到他们三个人都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黄津成伸手将金主任请到了一楼的会议室内,让还没走的办公室工作人员倒水端到了这里。
“金主任,刚才我不是说了嘛,本来我也一直都认为事情不大,所以几次三番找潘领导,找您,还找其他几位领导,但是你们一直没人管啊,我和东来我俩人呢,是从其他地方调过来刚上任的,也不好跟你们地方上搞的太僵,所以,我们两个捏着鼻子认了。
但让我们没想到的是,这样一来似乎让那位包局长认为我们好欺负,这都快一年了,还一点收手的迹象都没有。
其实说句老实话,我们董事长知道的事情还不全面,比如水厂给我们这边供的水水质奇差,比如环卫经常不打扫这边的卫生,不按时拉走公共垃圾。”
眼见那位金主任听到这里想解释什么,黄津成竖起右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
“金主任,您别说什么您不清楚之类的话,事情发生在您的辖区,如果您都不清楚的话,那事情可就大条喽。
所以,搬走我们也是没办法,人家七个厂在他们当地,地方上的领导不说整天嘘寒问暖啦,最起码遇到什么事情都会积极沟通,努力解决,我们这都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生产经营活动了,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将受了近一年的窝囊气一股脑儿的吐出来,黄津成感觉自己的心情一下就舒服了许多。
昨晚上回到招待所后,他和李东来二人被李唐是揪着耳朵一顿臭骂,嫌他们对待地方上的态度过于软弱,所以才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还一直都不跟公司汇报,训得他们俩昨晚在各自家里都没睡好觉。
金主任此刻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他也没想到,在他们看来不大的事情,人家公司能上纲上线到如此地步,直接就掀桌子不玩了。
眼前黄津成和李东来的态度让他明白,现在可以说已经不是八厂走不走的问题了,而是他这个位置还能不能继续坐下去的大问题。
药厂要搬到其他地市去,这还是秦山药业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这件事情省里的领导之所以还没把电话打下来过问,是因为这段时间省里的各项事务都很繁忙,顾不上这边呢,等腾出手……
“黄厂长,李厂长,我知道厂子搬迁的事情你们二位也做不了主,那能不能麻烦你们二位帮忙联系一下,我想拜访李董。”
“金主任您可别为难我们了,见李董?不瞒您说,我们去公司汇报工作都是找分管领导,我倒是听说省里分管工业的曾副领导都是提前预约,才能见到我们李董,要不您也试着先预约一下?”
相骂无好口,脸皮既然已经撕破了,黄津成此时也是一点都不顾及,虽说搬迁前的准备可能还得两年,但他相信,现在这些地方上的人已经顾不上,也不敢再瞎折腾了。
虽然今天过来后被两个比自己级别低的多的人怼了半天,还什么事儿都没办成,但金主任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十分难看的离开了八厂。
站在厂区大门口,看着他的车离开,李东来将两只胳膊抬起来伸了个懒腰。
“哎呀,厂长,快一年了,今天终于算是舒坦了一回。”
“唉……我一直都不想把事情做到这个境地的。”
随着下班,八厂将来要从铜市搬走的消息也传了出去,城区就那么大点,没多大会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听说了。
对于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并不清楚药厂搬走意味着什么,但对于那些干部来说,影响深远。
而蒋超的父亲在听说这个消息后,如遭雷击般坐在那里呆愣了半天,这个老头子清楚,他们家完了。
之前他就想到过很多种可能,甚至连该怎么承受李唐以后的报复他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他,直接给他来了一招釜底抽薪,那么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就不是来自李唐的报复了,而是这个地方自上而下所有干部的唾弃,这里,将再无他家的立锥之地。
坐在回去的车上,金主任的脑海里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副主任王武平去年跟他说过的话。
“主任,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蒋老头退了,他想在他工作过的一亩三分地,利用他曾经的影响力跟那位李董搭搭手,他儿子进去了,他又是个已经退休的老头子,可以毫无顾忌,可咱们不行啊,您和老潘这样不闻不问,其实也是一种态度,不管将来结局如何,倒霉的……唉……”
他当时没把王武平的话往心里去,以为这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能承受的住任何结果,可现在再看,那简直就是笑话。
人家压根就没想过要跟他们搭手,随随便便一招就让他们已经鸡飞狗跳了。
至于搬迁会产生的费用,呵呵,对于那个富得流油的秦山药业来说,可能最不在乎的也就是钱了吧?
嗯?不对,他们可以不在乎,但肯定有人在乎,不行,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
金主任握了握拳头,他打算再搏一把,不能就这样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