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过是一个没落的文人,幸得老将军信任,将此兵符交予我,那今日,我李藐便僭越一番,替夏侯老将军发号施令!待得功成,再将兵符交换给老将军。”
李藐振臂一挥,“北城门外定还有我们的兵勇,我们要做的就是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只要冲出这大门,那我等便能活命,便有机会在将来一血今日之耻。”
呼。
这还是李藐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号施令,他的心头有些紧张,手不知该放到何处。
最后,他吟出一句,“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的族人,不论如何,我们的终点都是归乡啊,诸位…随我,一道杀出去——”
李藐的鼓舞不算激昂,可却是由衷的呼喊,特别是那一句“我们的终点都是归乡啊”,让许多兵都感慨万千。
谁不是为了“回家”呢?
李藐也是为了“衣锦还乡”啊!
“杀…”
李藐是第一个拿着佩刀朝北城门冲过去的,一干魏军迅速的跟了上去。
曹植握着肩膀处的伤口走到夏侯惇的身旁。
“夏侯叔父…”
“你扶着我。”夏侯惇听出了来人的声音,他重重的道:“子健,咱们回家——”
顿时间。
“杀呀——”
“战战战——”
“夺下城门,杀出去…”
一道道魏军的呼喊震耳欲聋。
其实,在他们冲来之前,已经有探马抵达北城门下,当先告诉了他们敌人的位置,敌人的数量。
当然…目的不是让他们坚守这城门。
而是,尽可能的提前做准备,保全自己,还说这是侯音大哥吩咐的。
这些守城的兵士不知道,李藐是谁?也不知道李藐的身份?他们只以为是侯音太守一如既往的悲天悯人,想要让他们这些兄弟更多的活下去。
好不容易活到今天,熬到今天,这时候倒下,死在这儿——不值!
再加上局势已定,宛城已经攻下,犯不上以命相搏。
大家伙儿心中已是有数。
如今,听到了魏军的呐喊,看到了他们朝这边冲杀而来,这些宛城的守军一个个均显得气定神闲。
那传令兵不忘提醒,“诸位弟兄们都悠着点儿,结成盾阵,打不过就往后退,穷寇莫追…千万莫要把命折在这里,不值!”
“知道…”
随着一道声音,“杀…”
北城门的守军也出动了,但是他们默契的结成盾阵,占据了城门两处位置,却故意腾开了城门的一角,做出一副兵力并不充沛的样子,这也让敌人始终能看到突围的希望。
所谓——哀兵必胜!
只要看到希望,那便不是哀兵,魏军也势必不会恋战。
再没有比这等…彼此间都如此默契的战斗了。
魏军迅速的突围,有伤亡…但不致命。
守军也是见好就收,把希望的大门始终敞开,任凭他们杀出重围,至于他们自己,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能赚一个是一个!
当然,如果考虑到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都是大魏的兵,他们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啊,这一切似乎又都能说的通。
当兵本就苦,何必为难彼此呢?
最后的结果,仅仅以几百人的代价,就换取整个两千多人的魏军队伍杀出了城池,夏侯惇、曹植也都出来了。
果然…如李藐的预想一样。
杀出城们,行至官道,他们看到了许多魏军兵士。
他们都是变故刚刚发生时,逃出来了…
可他们的将军夏侯惇、曹植没有出来,这些逃出城池的魏军兵士不敢走远,就守在城门外。
看到夏侯惇、曹植等人,所有人迅速的围了上去。
李藐长长的呼出口气,心里原本还正嘀咕着:
——『这仗打的就是一个‘默契’啊!』
这时,城外的魏军已经围拢了上来,见到夏侯惇,几名副将拱手,“将军,此间还有万人,下一步我等当如何?”
诚如这副将所言,这里的兵数量是过万的。
当然,这多亏了李藐当机立断,第一时间让曹植下令撤离。
否则,那间不容发的当口,一旦被关家军拖住,后果必是全军覆没。
“将军,此行向东北即能通往许都城…我军往那里撤吧!”
有副将提议道。
宛城距离许都城已是朝发夕至,这也是为何宛城的战略位置比之襄樊更加重要,这就像是一把剑,直接悬于许都城的大门之外,随时…这利剑都能插往大魏的心脏之处。
“莫问我…”
面对众副将的问询,夏侯惇双手按住腰间的剑柄,“本将军双目俱瞎,看不到局势,下不得指令,本将军已将兵符交予李藐先生,接下来…尔等悉数全听从李藐先生的——”
这…
城门外的魏军,并没有经历城中的惊魂时刻,更没有收到过李藐的恩惠,特别是几个副将,眼神已经有些不对劲儿了。
很明显,他们不服李藐…
当然,这一切都在李藐的计算当中。
整个计划中,他要做的何止是俘获夏侯惇的信任,更是要在这支宗族兵马中建立威望啊!
李藐不由得在心中深深沉吟了一下,他眼眸微眯,回忆起此前与侯音见面时的对话。
那时…
因为“九五二七”的代号,李藐获得了侯音的信任,也让侯音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侯音连忙提议:“云旗公子有令让我配合你,你既要带这些魏军离去,我便下令,让将士们避开你们的位置,北城门也只是略作防护,绝不派人追杀。”
这算是演一出戏…
这也算是极致的配合了。
哪曾想,面对侯音的提议,李藐直接摇头,他的语气严肃。
“不,那样就显得太假了,我需要骗过的可不止是这边的曹子建、夏侯惇,更是他们背后的曹操啊!”
李藐顿了一下,语气中更添一丝不苟。
“曹操是个生性多疑的人,这里的一切,未来都会传入他的耳中,所以…你不仅要放我,却也要阻挠我,尽可能的留下一些魏军的兵士,还有…这支魏军的残余,追杀,一定要派人追杀!”
“追杀?那…”侯音惊讶的望着李藐,他有些搞不懂,这位云旗公子安插在曹魏的卧底,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带魏军逃离这儿么?
那?追杀的话?他们还有命么?
一连无数个问号凝于眉宇之间,李藐却斩钉截铁的说,“我会在城外埋伏,我需要借你的追杀,换取更多的威望…”
想到这儿,李藐轻轻叹了口气,举目望着那湛蓝的晴空…
不过很快,他的目光下移,他不由得笑自己。
——『怕是傻子才会选择踏上这九死一生的刀山火海吧?』
这时,曹植已经张口在问李藐,“李先生?接下来…往许都城撤吧?”
这是三军将士们共同的心愿。
所有人的目光也齐刷刷的望到了他的身上。
只是,李藐摇了摇头,“这样跑,是跑不远的!”
“啊——”
众人一惊,曹植更是惊呼出声。
李藐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们跑的再快,能有赤兔马快么?若是那关羽带关家骑兵追上来了?我们还跑得了么?”
李藐的声音加重了许多。
“当下…我等需在官道上寻一处密林,设下埋伏…不杀杀那关羽的威风,咱们…谁也跑不了!”
随着李藐的声音落下。
瞎侯惇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在略作思虑过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心头暗道:
——『这年轻人,好缜密的心思啊!』
…
…
宛城的衙署外,一处巨大的演武场,这里数千关家军森然站立,像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下一轮的征伐。
正堂中,唯独关羽与侯音两人,他们像是有什么秘密,就连周仓这等近侍都不允许进入其中。
侯音镇定的跪坐在竹席上,关羽则是负手而立,隔着窗子望着天,不时的转过身来,利用日冕来判断现在的时辰。
终于,当太阳照射日冕,其长短与方向指向午时,关羽方才开口。
“现在,时机到了吧?”
侯音从竹席上起身,朝关羽拱手,“末将与李先生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即刻就领兵去追击…”
说着话,侯音就转身要往门外走。
哪曾想,关羽直接喊住了他。
“等等…”
“二将军还有什么交代?”侯音连忙问。
关羽将案几上的头盔双手提起,戴在了头上,然后他淡淡的说,“既是演戏,那关某去追…岂不更妙?”
说到这儿,关羽顿了一下,“胜了关某,这个分量,这份功劳,足够他李藐的威望上升一大截了吧?”
这…
侯音顿了一下,心头惊道:
——『人言二将军盛气凌人,傲气不可一世!可…如今这摆明一场溃败,二将军竟要接受此溃败,自损名声么?』
不等侯音回过神儿来,关羽已经迈开了那健硕有力的步伐。
“周仓何在?”
“末将在?”
“备马,取某冷艳锯来——”
随着这声音,关羽出门,侯音却仿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朝关羽这边跑去,他行至关羽身侧,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二将军,既是埋伏,那必有死伤,俘虏后投降的那些魏军,不妨用他们为先锋!”
唔…
关羽望向侯音的表情有些变化。
他没想到…侯音想的这么细,也计划演的这么真。
当然,关羽不知道的是,侯音对这些曹魏宗室的兵…本就颇有微词
就是他们…一直在吸南阳的血,愣生生的把这座大汉粮仓、这座大汉经济的中心城郡吸到干涸…
吸到痛不欲生,吸到百姓寒不敢衣,饥不敢食。
终于,在短暂沉吟了几息后,关羽郑重的回道:
“依你——”
随即,关羽就出门点兵,那些俘虏投降的曹魏宗室兵马在前,关家军在后,此刻正疾驰从北城门杀出…追击“贼虏”。
…
…
一棵棵赤褐色的数百年银杏树深深的扎根于宛城以北,汇聚成一片树林。
它们像是一个个卫士般在宛城北大门向外的官道上,为往来商贾、黎庶指引方向。
其中一棵千年银杏树,当地的百姓称之为“将军杏”。
村落中的老人口口相传,这将军杏,十年之中,只有一枝一年结果,东西南北轮回转,结下的“将军果”,人吃后具有武功高强的雄才大略。
更有传言,光武中兴时,当年云台二十八将中的吴汉就是吃了这将军果,如今…刘皇叔身边的将军魏延,小时候练武也吃过这颗“将军杏”!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片银杏林中,如今一个个兵士拈弓搭箭,杀机四伏——
此刻…关羽已经带兵追到了此间,一行皆是骑兵,浩浩荡荡速度极快。
反观这银杏林中,一个个弓手正小心埋伏于此。
就待关羽带兵要进入这银杏林时。
“嗖嗖嗖——”
无数箭矢爆射而出,登时间,关羽军中前排的兵士就倒下一片。
关羽当即挥动青龙刀,下令冲杀过去,可箭雨密集,完全冲不过去…反倒是前排的骑兵死伤过半!
整个队伍全乱了…
这时…
“杀——”
一道道喊杀声冲天而起,四面八方无数魏军冲杀了出来。
关羽吓了一跳,急勒战马,当先收回青龙刀,大声啸道:“不曾想,魏军竟留有埋伏,撤…撤…”
“嗒嗒嗒…”
只听得马蹄声响彻,声势浩大的关家骑兵队伍迅速的撤离,后队变前队。
望着关羽与离去的关家兵士。
这些魏军振臂高呼了起来。
“赢了…”
“打赢了,我们打赢关羽了。”
“是啊,我们打赢关羽了!”
无数人惊呼,再没有什么比溃败之后,一场胜利更让人兴奋的了。
“真的赢了?”
就连夏侯惇都觉得不可置信。
心里嘀咕着——
『关羽…什么时候这么容易战胜了?』
夏侯惇是有些疑窦,可架不住周围将士们告诉他,那地上的…那些身着敌军铠甲,倒在地上,再也无法醒来的兵士。
这些都无比真实的证明,他们赢了,他们的埋伏大获全胜——
曹植也惊喜的朝李藐道:“果然,李先生说的没错,关羽会追逐而来…我们赢了,这一次埋伏,我们重重的挫了他关羽的锐气,现在…现在我们可以安然撤离了。”
撤离…
是啊,所有魏军兵士都期盼着撤离,何况是现在,这一场埋伏,让他们找回了些许面子。
哪曾想,众人的兴奋与庆祝并没有让李藐的面色发生一点点的变化。
李藐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还不能撤离…”
啊…
李藐的话,让众人一惊。
可更惊讶的还在后面,李藐继续吩咐,“传我军令各将士继续埋伏…”
这…
这是为何?
所有魏军兵士都懵了,打赢了?还不溜?这是埋伏上瘾了?竟还要接着埋伏?
一时间,原本因为埋伏的大获全胜,对李藐另眼相看的一干军士,这一刻迟疑了,徘徊了,犹豫了…
——『这个儒生模样的男人,他到底懂不懂兵啊!』
——『他方才的埋伏,只是单纯的幸运吧?』
倒是唯独夏侯惇,他眼睛看不见,可听觉与嗅觉,乃至于感觉均无限倍数的放大。
他像是恍然间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十几年前的一场战役,也是发生在这宛城,也是曹军百倍,敌军追逐…也是…
此刻,李藐的声音再度传来,“我现在没有时间向你们解释,所有人即刻回到各自的位置,继续埋伏——”
李藐的声音虽然传出,可一干兵士却是一动不动。
这时,夏侯惇张口了,“尔等是要造反么?都没听到李先生的命令么?李先生的话就是我夏侯惇的话,违抗军令者,立斩不饶——”
无疑,夏侯惇送来的助攻,使得这些兵士哪怕心里再不情愿,却依旧是各自回去,埋伏在各自的位置。
李藐这才长长的吁出口气,他行至夏侯惇的身旁。
“多谢夏侯老将军。”
夏侯惇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淡淡的吟道:“现在,你才是将军,谁不听你的,你便杀谁!”
就这样…
这支魏军又埋伏了起来。
一刻钟,一炷香,半个时辰…
整整半个时辰的埋伏,消耗着这些魏军兵士本就不多的耐心。
已经有兵士已经开始抱怨。
“这李藐是个大傻子吧?都打赢了,还不撤?这是要干嘛?”
“是啊,我听闻他以往就是个狂士,他懂什么统兵。”
“不许你们这么说李先生,若不是他…我等早就葬送在那宛城里了。”
“哼…不懂统兵的腐儒而已…”
“你再说…”
眼看着,一些魏军兵士都要自己打起来了。
就在这时,这片银杏林外的官道上,突然想起了“嗒嗒”的马蹄声,马蹄声响彻…越来越近,震耳欲聋。
而随着这声音的加重…在无数魏军兵士惊愕的眼神中,关羽带着数千骑兵又、又、又、又追了上来。
这次骑兵更多,来的也更汹涌。
不过…他们似乎在面对这杏林时如同此前的一次般,没有任何防护,特别是前排的“关家骑兵”,全然没有在意这杏林间,是不是还有埋伏。
这一刻。
无数魏军都傻了一般,手握的弓弩都因为惊讶而变得颤抖。
这…
几乎同时,这将近万余魏军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倘若,倘若他们不是又一次埋伏在这里,而是撤离的话,那…他们会很快被这支关家骑兵追上,然后摧古拉朽的痛击…
最终的结局一定是生死难料。
而就在所有魏军兵士愣神儿之际。
“放箭——”
李藐那拉长了的声音吟出,顿时间,无数魏兵本能似的弯弓搭箭,箭矢密集如雨,这次…前排的关家军几乎悉数殒命。
也这使得关羽大惊失色。
一边后撤,一边朝着那银杏林大喊:“埋伏之后竟还有埋伏?”
“杀…”
随着李藐的一声令下,在关家军军阵大乱之际,魏军再度杀出。
关羽两度中伏,不敢恋战,勒马回转…
“撤,撤…”
随着关羽下令撤离…
此间,唯独留下那新倒下的几百具尸体。
又是一场成功的埋伏。
两次埋伏,葬送了关家军一千余兵勇,这已经算是“挽回颓势”中巨大的成功了。
而随着这场大捷,无数魏军兵勇没有欢呼,而是齐刷刷的望向李藐,眼神中充满了钦佩之色。
曹植更是高呼:“李先生神算哪…”
李藐却依旧保持狂傲,他笑着道:“昔日曹丞相兵败宛城,那时贾诩尚且在张绣手下,张绣执意追击曹丞相,不顾贾诩的劝阻最终落得惨败,可张绣回去后,贾诩却让张绣再攻,这一次却大获全胜…”
言及此处,李藐深深的呼出口气,继而喃喃:“曹丞相统兵如神,尚且会因为追兵之后还有追兵,从而吃了大亏,于是我就想…关羽会不会效仿张绣的那次,故意败下一阵,就是为了诱我军撤去埋伏,从而笃定埋伏之后绝不会再有埋伏…”
“而我,只是反其道而行之罢了!”
李藐的这一番话脱口。
那些望向他的钦佩目光,一下子变得更炙热了。
宛若一个个小迷弟一般。
其实,也只是经历了短短的一个时辰,整个一万多的大魏宗室兵勇,悉数对他李藐心悦诚服。
乃至于夏侯惇都激动的扶着李藐,不住的感慨道:
——“汉南,你是我的眼睛啊,你也是我大魏的眼睛啊!”
是啊…
李藐享受着这一道道炙热的目光,享受着老将军夏侯惇的赞许。
他的心头在笑。
仿佛在说。
是啊,我是你的眼,因为我能带你看到…这大魏的另一面,这世道的与众不同!
而随着夏侯惇的话,一众魏军兵士悉数拱手,“吾等愿听李先生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随着这一道声音,有那么一个瞬间,李藐会生出这样一种感觉。
——大魏,属于的他的时代!属于他的变革!
——已经来临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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