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元年,正月初一。
咚——~
咚——~
熟悉的晨钟,日复一日从钟鼓楼响起,云安城内银装素裹,随处可见身着新衣,在街头巷尾行走的男男女女。
年关时节,黑衙内也焕然一新,曾经让人谈之色变的黑色大门外,也挂上了红色对联,贴着两个大大的‘福字。
而地牢下方,狱卒挨个给牢房里的囚徒送上了饺子,地牢囚徒会控制食量以防越狱,这算得上一年之中,除了被拉出去砍头外,唯一一次能吃饱的机会。
地字一号房中,已经在暗无天日中囚居进两年的两道人影,手脚拴着铁链,一起靠在墙角,头发已经披肩,胡须也遮掩住了面容,看起来就好似六十七岁的糟老头。
因为常年幽闭,也听不到看不到外界,两人眼神已经木讷,全靠算着吃饭时间,打法着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时光。
“哥,今天送饭,是不是慢了些?”
王二原本五大三粗,但此时体型已经相当消瘦,靠在跟前便如同长毛猿猴。
王承景身上的伤早就好了,此时则像个竹竿,双手搭在膝盖上:
“好像是。今天什么年月了?”
“忘了,咱们进来,估摸有十几年了吧,那个夜惊堂,当真小心眼,这还不如一刀把我砍了……”
“唉……”
王承景早就后悔了,不止后悔招惹了夜惊堂、陆截云,甚至后悔了习武,早知道就在家种地当個富家翁,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多舒坦。
兄弟两人如此碎碎念间,地牢上方终于响起了脚步。
踏踏~
王二已经饥肠辘辘,当即坐起身来,眼巴巴看向上方井口的铁栅栏,等着饭盒放下。
但让他没想到的时,上面响起了锁链声:
哗啦哗啦~
吱呀~
很快,已经不知多久没动过的精铁遮拦被打开,身着武官服饰的佘龙,从上面探头往下看了看,继而便飞身落下。
燕州二王当年并不怕佘龙,但此时哪里还有半分江湖人的血性,王二连忙跪着上前:
“佘爷,可算见到您老了,你就大人大量,把我流放了吧,我们去蹲苦窑,当一辈子苦力都任劳任怨……”
佘龙神情极为严肃,来到跟前取出钥匙,打开二人手脚的镣铐,而后从怀里取出两个牌子丢在地上:
“圣上大赦天下,你们罪过不重,可以出狱了。往后记得做个好人,这机会几辈子遇不上一次。”
“诶?”
王二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望着佘龙没敢说话。
“收押的兵器衣物银两,自己去班房领,告辞。”
佘龙说完后,便飞身跃出地牢,不见了踪迹,独留愣在牢里的两人。
因为被关的太久,二王发自心底的怕了,半天没敢动。
最后还是王承景回过神来,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牌子,可见是符牌,上面写着他们的身份、户籍、年龄等等,还有肖像和官府钢印。
江湖人闯荡,一般用不上符牌,但想安安稳稳当个老百姓,开武馆、当镖师、跑船谋生,没这东西寸步难行。
王承景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摸到这能证明他们清白身份的东西,一瞬间眼泪都出来了。
王二发现能出去了,还用手掐了自己几下,确定不是做梦后,也有点语无伦次:
“快快快……走走走……”
王承景生怕这是假的,缓过来后,就站起来,用肩膀架着王二,爬上了井口,王二又把他拉了上去。
因为害怕黑衙在糊弄他们,两个人靠在一起小心翼翼,生怕多走一步就因为越狱被宰了。
但让两人意外的是,途径的所有的狱卒,都保持威严肃穆的神色,他们打招呼都视而不见。
等到领取了盾牌、长枪、衣服银两,两个人从黑衙大门走出来,再度看到外面的繁华街道,王二膝盖都软了,直接跪在了地上:
“苍天有眼!我王二……”
“衙门重地,休得喧哗,快滚!”
“哦!”
王二连忙爬起来,缩着脖子和兄长跑到大街上,确定没有官差追他们,才同时松了口气。
发现街边百姓异样的目光,王二摸了摸脸上的胡子,询问道:
“咱们怕有六十岁了吧,现在去哪儿呀?”
王承景都不知道被饿了多久,左右看了看,发现黑衙外面的街道变化不大,就快步走向街上的一家面馆:
“先吃点东西,打听下当前年月。”
王二也饿坏了,快步跑进面馆,因为怕惹事,态度十分客气:
“老伯,来两碗葱花面,多加面多加葱花……”
带着围裙的老掌柜,正在灶台旁擀面,闻声瞄了眼:
“看你们年纪比我都大,还叫老伯。刚从里面放出来?”
“是啊。”
“能从黑衙出来的人可稀罕,犯什么事进去的?”
王二在地牢服刑这么久,出来看啥都觉得新奇,拿着茶杯来回看:
“当年眼拙,得罪了黑衙一个捕头,夜惊堂,你听说过没有?”
“?”
老掌柜掀锅下面的动作一顿,看模样是想把锅盖丢出去砸这俩憨批,不过顾客就是衣食父母,最终还是忍了:
“听说过,如雷贯耳。那你们进去应该也没两年。”
燕州二王进去的时候,夜惊堂才打完水云剑潭不久,还没去过君山台,在他们眼里就是中游宗师。
听见老掌柜说如雷贯耳,王晨景放下茶杯:
“这夜惊堂如今什么官职?难不成已经跻身八大魁?”
老掌柜有点无语,憋了半天,才回应道:
“陆截云、断声寂、轩辕朝、龙正青,全部除名,现如今没有八大魁了,你们不知道?”
“啊?!”
二王坐直几分,有点不信:“老伯,你别开玩笑……”
老掌柜见两人茫然不似作假,询问道:
“北云边、左贤王、项寒师死了,仲孙锦、神尘和尚败了,你们知不知道?”
“啥?”
“奉老神仙得道飞升,天下第一换人了,伱们也不知道?”
“呃……”
“北梁已经灭了,梁帝在燕京皇城里上吊了,其他皇亲国戚正在押来云安,从今往后天下间就只用咱们大魏,你们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
王二都听蒙了,凑到兄长跟前:
“这老掌柜,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王晨景感觉老掌柜不似作假,便回应道:
“应该是关久了,我们脑子有问题,出现幻觉了……”
老掌柜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到了桌前:
“看来是真不知道。老朽也不信,但这确实是真事儿,你们俩说得罪夜大阎王,现在能活着真不容易,无论真假,这顿饭都当老朽请的。”
王二有点懵,想了想道:
“你意思是,这些事是夜惊堂……呸,夜大人办的?”
“那不然是你办的?”
王二惊为天人,愣了半天后,才询问道:
“那周赤阳呢?”
“周赤阳没事,如今还是剑圣。”
王二一拍桌子:“凭啥?他家的人雇我们兄弟俩刺杀夜大人,到头来江湖人死了一圈儿,他没事……”
王晨景还比较稳重,连忙拉了拉王二的袖子,示意祸从口出,别乱说。
老掌柜见这俩不像是开玩笑,便道:
“你们可以去天水桥看看,夜大阎王今天大婚,在街上摆流水席,去了好多英雄豪杰。你们被放出来,说明夜大阎王没计较,不去送个礼,你们往后怕是觉都睡不好。”
燕州二王没想到夜惊堂如今这么厉害,听见这话,当即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能出来了,两口嗦完面条后,连忙往天水桥方向跑去。
而与此同时,鸣玉楼上。
夜惊堂身着一袭红袍,因为年满二十,也束上的金冠,此时正站在露台上,打量着两个缩头缩脑的憨批。
东方离人换上了一袭华美无比的红色凤裙,头上还顶着盖头,此时偷偷把盖头撩起来,遥遥打量着街面,颔首道:
“还算有点眼力见,知道去谢恩。”
而折云璃也是同样打扮,站在跟前笑道:
“我猜对了吧,这俩肯定不信。待会看到那么多英雄豪杰在场,恐怕能吓得不敢落座……”
三人正说话间,孟姣出现在了鸣玉楼下,抬眼望向上方:
“殿下,吉时都快到了,圣上正等着,你们快过去吧。”
“哦。”
夜惊堂为了看二王的反应,才偷偷跑出来,见媳妇催了,连忙抱着云璃和笨笨,飞身回到了天水桥。
夜惊堂大婚,女帝也进门,这排场注定就小不了。
此时整个天水桥已经封街,从裴家巷子外一直到新宅外的步行街上,全部搭起了棚子,下面放着三百张圆桌,而从五湖四海赶来的道贺的人更是夸张,南北江湖的掌门帮主无一缺席,还有江湖散人、西海族人、世家名流等等,以至于天水桥附近交通都出现了阻塞。
夜惊堂抱着两个小媳妇,落在新宅之中,便发现媳妇们已经穿上了嫁衣,待在各自宅院之中,准备待会拜堂。
三娘是贤内助,婚宴便是她安排的,此时是又当媳妇又当娘,顶着盖头快步跑过来,催促道:
“云璃,离人,你们快去快后宅准备。惊堂,你乱跑什么?花园里那么多贵客,你不接待让我去不成?”
夜惊堂知道自己乱跑不对,连忙落在跟前,隔着盖头啵了下有点生气的三娘:
“好好,我马上过去,你也回去等着,接下来我来安排就行了。”
裴湘君这几天可忙坏了,怕宾客冷场,也不敢多耽搁,连忙把夜惊堂往花园推,等到了门口才跑回去。
夜惊堂来到花园的墙外,听到里面的嘈嘈杂杂,心神也收敛了几分,摆出了冷峻不凡的神色,本想直接进去,又想起了什么,左右打量吹了声口哨:
“咻~”
“叽叽叽……”
正在偷吃零食的鸟鸟,闻声连忙从后宅飞了出来,落在了一袭红袍的夜惊堂肩膀上。
而本来嘈嘈杂杂的花园,也在此刻寂静下来,虽然隔着墙,但能感觉到无数目光投向了此地的圆门。
夜惊堂轻轻吸了口气,露出一抹和煦笑容,扛着鸟鸟走出圆门。
宽大花园里,同样摆着几十张桌子,上面已经座无虚席,此时都望着走来的新郎,眼神中能看到千百种情绪。
能请进宅内落座的人,身份地位自然都不一般。
夜惊堂走向花园前方,沿途扫视宾客,入眼的都是熟面孔,也看到了这些年走的江湖路。
杨朝六子等十余人,分别坐在两桌,作为看着他长大、一起从梁州出来的人,这算是他的亲眷。
张夫人、裴洛、陈彪、宋叔、陈元青、李三问、黄烛夫人等等,是红花楼和裴家的人,算是三娘的娘家人,足足坐了四桌。
双刀杨冠、三绝仙翁广寒麟、抱元门李混元、崖州帮过一次的年轻人陆雅等等,并不是非常熟,但有过交际,此时也坐在了一桌。
伤渐离、佘龙、陈淼、屠九祭、孟娇、八臂地藏,并称‘黑衙六煞,本来一个桌子就能坐下,但无奈屠九祭体型太夸张,一个人占半张桌子,为此只能分成了两桌,和暗卫杨澜、曹公公、曹阿宁、许天应坐在了一起。
‘南山铁卦张横谷,是算是白锦凝儿云璃的娘家人,因为和曹公公是幼年老友,此时也坐在跟前。
梁州这边,还有蒋札虎夫妇和胖闺女,老拳魁柳千笙,黑旗帮胡彦敬、金蛇镖郑坤、女土匪邹曼曼等等,曾经给他《侠女泪》的老教书先生都来了,也坐了四桌。
柳千笙和蒋札虎互为师徒,也有旧怨,但柳千笙时日无多,到这一步也算和解了;至于曾经差点把他回去当压寨相公的女中豪杰邹曼曼,现在也找到了相公,瞧见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轩辕天罡、阿兰,带着小丫头坐在席间,旁边是比看到自己儿子结婚还高兴的仇天合,不过仇天合没看他,一直在瞄人家孟大人。
除此之外,已经退出江湖的老刀魁轩辕朝,在消失近两年后,也露了面,坐在了小孙女跟前。
作为昔日制霸刀坛三十年,身高过两米的巅峰刀客,‘轩辕朝这个名字至今依旧带着极强压迫力,但心底那口气散了,此时坐在桌前,看起来只是个普通老头,甚至能感觉出心底对孩子的那份愧疚。
而最特别的,是轩辕天罡旁边,还坐着个风韵犹存的阿姨,正是官城送白锦簪子的酒肆老板娘。
夜惊堂知道这是谁,但怕勾起往日没法弥补的伤心事,并未去问,只是当做最亲近的长辈待之。
西海如今是五大部,来的人肯定少不了,姚次山、姜老九、桂婆婆等西海族老,坐了将近六桌,算是青禾的娘家。
而且不知谁出的馊主意,还带了条大黑狗过来,趴在桌子底下被母女俩看着,瞧见他就摇尾巴,应该是为当年咬他的事儿道歉。
夜惊堂看见这破狗就恼火,但都天下第一了,和条狗较劲儿显然不合适,为此全当没看见。
如今北梁已经收复,他大婚,北方自然也来了不少人。
谢剑兰已经和红颜知己重逢,两人就坐在一起,瘦骨如柴的姑娘,几个月下来恢复了往日姿容,看他的眼神尤为感激,如果不是在场长辈太多,恐怕能当场跪下谢恩。
李光显、陆行钧这俩华伯父老友,此时自然和华伯父、华夫人坐在一起,旁边还有青龙会的楼主陆元驹,顶尖杀手十二楼、梁上燕,以及接头的老刘,连火凤斋的司徒延凤都来了。
夜惊堂以前在司徒延凤手上接了差事,伴做家丁‘华安拐走青芷,任务达成没领赏,司徒延凤还专门把三千两银子送了过来,也算个讲究人。
而发布任务的大聪明王继文,此时作为青芷的同学也到了场,旁边是就北梁的三皇子李崇,因为王继文确实聪明,教三皇子李崇‘以爹为子换取战后平安,李崇还真就被保下来了,王家也没受太多波及。
不过这天下终究不姓李了,李崇明显有点忐忑,不敢抬眼看他,而王继文倒是很自然,还和裴洛聊的挺不错,说起来也算物以类聚。
江国公秦相如,作为怀雁的爹爹,今天自然带着夫人到了场,不过太后嫁人,秦老爷子也不好乱吹,同桌的镇国公王寅、王赤虎、李相、宰相夫人等等,自然也心知肚明,不过李相脸色不太好,应该是因为‘小花儿与角先生谣言的事情,不太想和王赤虎坐太近。
而还有一桌,坐的则是地位年纪皆不低的江湖老辈。
吕太清和小徒弟华阳坐在一起,因为今天既要娶他师妹,又要娶他师侄,吕太清这大舅哥脸色显然好不了,旁边的小道士华阳,倒是冲着他悄悄挥手,可见眼里全是崇拜。
老剑圣孙无极,算是在场江湖名望最高的人,和吕太清坐在一起,身边有个中年剑客,夜惊堂没见过,但从境界能看出应该是‘剑圣周赤阳。
周赤阳和他还有个‘十年之约,但现在肯定是没人敢提了,今天周赤阳跟着孙老剑圣过来,目的显然是想让孙老剑圣当长辈,大家喝顿酒冰释前嫌,把以前的事儿揭过去。
夜惊堂知道周赤阳是剑侠,本身也不喜欢家里的作风,对其并没有什么仇怨,对方来了自然还是以贵客相待。
而神尘和尚也带着倒霉徒弟净空和尚,坐在吕太清附近,看净空和尚生无可恋的模样,到现在还是没开悟。
‘九转天罗卞元烈是前朝的人,此时和神尘和尚坐在一桌,可谓又感激又憎恨。
憎恨是其蛮不讲理,把他关在千佛寺念了五十年经;而感激则是如果不关他,他五十年前就死了,根本就没有今天。
而神尘和尚就是个披着袈裟的江湖武夫,袈裟是枷,困住了天性暴虐,佛法是锁,锁住了心中嗔痴,还真就不在意外人看法,只是笑眯眯给小道士华阳讲佛法。
夜惊堂走过花园,看着无数熟面孔,心头也难免感慨万千。
毕竟在场一半人,是他自幼听着名字长大的;另一半人,则在江湖上遇见的故人,如果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当前桌上坐的,就是他走的所有江湖路。
踏踏~
夜惊堂带着鸟鸟来到了花园正前方,看着在场无数长辈前辈,准备开场白。
但也在此时,大门处有了动静,两个还不修边幅的糙汉子,小心翼翼跟着家丁走进来,瞧见花园里的阵容腿都软了,默默被领到了杨冠跟前坐下,继而轻声交谈便传来:
“两位兄弟这打扮不一般,刚从黑衙放出来?”
“是啊,大侠是?”
“双刀杨冠,两位是?”
“燕州二王,大侠应该没听过。”
“嚯!就是前年连续刺杀夜大阎王两次那俩燕州憨……悍勇?你们没死呀?”
“呃……目前还没……”
……
本来小声说话没啥,但在场武魁武圣武仙人,加起来有十几个,这交谈和大声喧哗没区别。
听见有人刺杀过夜惊堂两次竟然还没死,吕太清、孙无极、卞元烈等到老辈,都回过头来,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这么有本事。
以燕州二王的境界,根本没见过武圣,光瞧见轩辕朝的背影,都吓的不敢喘气了,而且轩辕朝在这地方,竟然都不配坐在最前面,那前面几个老头子是什么身份可想而知,他们发现这几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转头,呼吸都骤停了,想打招呼又觉得自己不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惊堂瞧见这场面,也有点好笑,站在众人之前,拱手一礼朗声开口:
“今日大婚,各位能远道而来,夜某感激不尽。夜某是江湖出身,能动手绝不动嘴的性子,诸位都听说过,实在不太会客套寒暄,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呵呵……”
在场诸多宾客,大部分都正襟危坐不敢乱接话,只有亲近之人和江湖老辈,笑了两声。
华俊臣作为岳父,今天心情自然好的很,开口道:
“知道你不善言辞,哄那么多红颜知己都不容易了,哪有心思和我们这些老辈多费口舌。敬个酒就回去拜堂吧,这里有我和仇兄招呼,你放心即可。”
夜惊堂颔首一笑,从丫鬟手上接过酒碗:
“这杯酒,敬秦国公、王国公、李相等大魏栋梁,如今天下初定,正处用人之际,诸位能在百忙之中过来,夜某感激不尽。”
秦相如、王寅、王赤虎、李嗣等王侯公卿,站起身来端着酒杯,回了一礼后,便一饮而尽。
夜惊堂把酒碗喝完后,又让丫鬟倒上一杯,看向满场武人,稍作沉吟后,高抬右手:
“而这一杯酒,敬江湖!”
哗啦~
此言出,在场江湖武人齐齐起身。
德高望重的山巅老辈也好,刚出狱的小卒子也罢,此时都举起酒杯,连神尘和尚都来了句:
“唉,这句话出来,老衲不得不破个戒了。”
“哈哈哈……”
夜惊堂环视无数江湖故人后,又望向了无尽西北,眼底藏着千言万语,沉默一瞬后,双手高举酒碗,一饮而尽。
而满堂宾客亦是如此……
——
不久后,新宅东侧。
夜惊堂两碗酒下肚酒意未曾上头,但脸色红润了几分,快步来到了正堂。
正堂是家里接待贵宾的地方,平日里很少用,但此时却装点了一番,贴着大红喜字,点满了红蜡烛,里面有不少丫鬟在等待。
因为是十个媳妇一起进门,姑娘们都不大好意思,进来观礼的客人并不多。
张夫人作为半个主人家,敬酒过后就又跑了过来,帮三娘忙活家务事,此时正在吩咐丫鬟准备,而住在家里伺候孕妇的王夫人,也在正堂里帮忙。
夜惊堂只和云璃结过婚,也不知是什么流程,来到门口刚看几眼,就被张伯母拉进正堂,在中堂前站着:
“惊堂,你站这儿不要动,吉时马上到了。鸟鸟,你的花呢?”
“叽~”
鸟鸟连忙飞出去,叼着一朵红花过来。
张伯母连忙接过来,给鸟鸟戴在脖子上,然后放在茶桌上当吉祥物:
“你也不要动,大喜之日,要开心一点。”
“叽叽叽~”
鸟鸟今天被喂了不少好吃的,倒是十分听话,开始摇头晃脑。
夜惊堂面对这么大的事情,心头也有点激动张伯母不让他乱动,他也不好乱走,只能保持阳光快乐的微笑,望着大门。
王夫人什么事都会,此时充当了司仪,等夜惊堂就位后,手里拿着铜锣,轻轻敲了下:
铛~
“请新娘入堂。”
踏踏踏~
下一刻,正堂侧面就响起了参差不齐的脚步声,有快有慢,还能听到窃窃私语:
“云璃,你喝酒了?”
“惊堂哥不是说敬江湖吗?”
“嘘~”
夜惊堂听见声音,笑容异常灿烂,目不转睛望着大门,很快就发现秀荷、红玉穿着红衣,手里拿着花篮在前面开路,走进了铺着红地毯的厅堂。
而十个身材各不相同,却同样穿红色嫁衣、带着盖头的姑娘,随之走了进来。
因为盖着盖头不好看路,绿珠还扶着青芷;白锦虽然不用,但已经四个月了,家里害怕她有闪失,萍儿还是穿着红裙子在旁边扶着。
等进入正堂后,十人在夜惊堂面前站成了一排,虽然看不到脸颊,但看起来都有点紧张,也没人在说话。
夜惊堂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啥,便瞄向张伯母。
张夫人和三娘已经商讨过流程,此时站在侧面,认真说吉利话:
“过了今天,你们就是结发夫妻了,往后要和和睦睦、多传香火,惊堂也要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
夜惊堂和鸟鸟一样连连点头,等到张伯母说完后,才按照示意,站在媳妇中间。
因为夜惊堂双亲不在,拜双亲肯定还是对着天地拜,王夫人等张伯母这长辈说完吉利话后,便再敲铜锣:
铛~
“一拜天地!”
十一人连同四个丫鬟,都转过身来,对着外面的天祭拜。
虽然动作没啥问题,但萍儿和太后娘娘俩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转的方向反了,反应过来后萍儿脸色涨红,怀雁盖着盖头看不到,但恐怕也是如此。
铛~
“二拜高堂!”
夜惊堂再对对着外面的天地拜了拜,身侧的媳妇亦是如此,连摇头晃脑的鸟鸟都跟着点了点头。
铛~
“夫妻对拜!”
夜惊堂听到声音后,后撤走到了前方,而媳妇则转过身,彼此相对再度一拜。
王夫人满眼笑意看着,待双方拜完后,再度敲铜锣:
“礼成,送入洞房!”
“呼……”
夜惊堂站在面前,明显听到云璃松了口气,而后媳妇们便着红玉、秀荷,往梅花院走去。
正常来讲,十个人应该十个洞房,但这么弄夜惊堂一晚上都逛不完,为此洞房就在夜惊堂的主卧内。
张伯母把新人送到梅花院后,还想听墙根闹一下,但王夫人见多识广,知道这墙根听不得,偷偷把张伯母就给拉走了,连鸟鸟都抱到了外面。
夜惊堂送媳妇回到梅花院后,站在‘问仙图,抬手轻挥,十个盖头就同时掀起来,露出了各有千秋却同样艳丽动人的脸颊。
钰虎、笨笨、水儿、怀雁、白锦、凝儿、云璃、三娘、青禾、青芷,肩并肩站着,在可以看到东西后,按照礼仪,同时欠身一礼:
“相公~”
“诶。”
夜惊堂听到动人嗓音,嘴都笑到了背阔肌,也拱手一礼:
“娘子们好。”
流程走到这里,也就算结束了。
女帝收起了温顺小媳妇的模样,重新露出一抹闲散:
“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常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家规不能只管我们,也得管你,你说是不是?”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那是自然,要怎么给我定家规?”
璇玑真人身着艳丽红裙,在罗汉榻就坐,拿起酒杯抿了口:
“家规得让人害怕。你天不怕地不怕,要给你定规矩,得先知道你深浅,才知道怎么罚。恰好今天洞房,接下来一段日子也没人打扰,咱们就在这里考验你,什么时候你说自己不行了要歇歇,咱们什么时候停,如何?”
折云璃听见这话,缩了缩脖子:“咦~这怕是有点过火。”
华青芷还是非常疼相公的,微微颔首:
“是啊,相公又不是铁打的。”
凝儿也心疼夜惊堂,但夜惊堂实在太霸道了,一挑十都不带怂的,要是管不住,往后还不得都被他欺负的不敢还嘴,当下便看向前夫:
“白锦,你怎么看?”
薛白锦摸着肚子,想了想道:
“我怀有身孕,自然在旁边看。你们想试就试吧,他啥都好,就是不长记性,确实得让他明白什么叫水深火热。”
裴湘君为了操办婚事,跑了几天累坏了,在椅子上坐下:
“你们光说试,真来又出不上力,全让我往上顶,想让我死在洞房里不成?”
东方离人见三娘辛苦,帮忙倒了杯茶:
“大喜之日别这么说,不是有青禾吗,她在旁边看着,不会出事。”
梵青禾瞄了下水儿:“有妖女在,我还能清醒着?”
太后娘娘见姐妹们准备收拾夜惊堂,倒是护夫起来了坐在三娘跟前,插话道:
“惊堂明后天总得出面待客,要是扶着墙出去,岂不是闹了笑话。”
夜惊堂有些无奈,回应道:“我怎么可能扶着墙出去,你们想试深浅就试吧,一起上都行,刚好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天下第一。”
秀荷见此,低声道:“那我们先出去了。”
三娘本想点头,但女帝却抬手:
“出去做什么?都陪嫁过来了,不想帮主子出力不成?”
“嗯?”夜惊堂一愣。
萍儿红玉脸色涨红,低着头不说话,秀荷绿珠本来准备回避的,此时也不走了。
女帝见夜惊堂脸色一变,询问道:
“怎么?你怕了?”
“我倒不是怕了,但秀荷她们……”
“不怕就行,都过来,给相公大人过个大年~”
夜惊堂话没说完,就被水儿从背后一拉,倒在了罗汉榻上,而后莺莺燕燕便围了上来,扯衣服脱鞋子,直接被温香软玉给埋住了:
“诶诶?女侠且慢!呜呜……”
……
欢闹声中,房门关上,将满屋温馨藏在其中。
潇潇雪花当空而下,给院盖上了一层雪被,种在院内的满园梅花,在风雪中悄然绽放,给新组建的大家庭,带来了第一抹春意。
吃饱喝足的鸟鸟,带着一朵红花,蹲在屋脊上,和夜惊堂方才一样,迎着风雪望向无尽西北。
若是万物有灵,西北大地的尽头,红河镇外的土丘上,应该也有一双眼睛,正望着已经长胖的它,和已经成家的夜惊堂。
鸟鸟只吃肉,同样是被人用喝一文钱糙酒的方式养大,今时今日,心头岂会不思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