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台上。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
一个守墩士卒扯着嗓子唱道。
“鬼哭狼嚎个啥?”
张三不堪其扰,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换了个方向侧着身睡。
“屁嘞鬼哭狼嚎,俺这是练跳大神的唱词呢,鞑子最擅长养邪祟,平时不跟仙家们搞好关系,真碰上事儿了,再喊人家谁理你嘞?”
张三心中一动,讪笑道:“那你替我也跟大仙打个招呼,真打起来了,让他老人家关照关照?”
“嘿,好说!”
墩台里,一众兵丁们有的睡觉,有的做一些针线活儿,他们平时不当值的一般都会一两手针线活儿,除了缝补衣物以外,多余的也能卖了补贴家用。
平日里,最是沉默寡言的小旗官冷不丁说道:“之前烽火烧了那老些天,也不知道鞑子这次到底进来多少人。”
“嗨,想那么多干啥,陛下御驾亲征,满朝文武大臣随行,那可是靖难时期,便追随成祖爷爷的老将,悍将,十几万大军难道还能败给鞑子不成?”
“头儿,你有那操心的功夫,还不如多缝两条网巾,换了钱寄给嫂子。最近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每天早晨裹得老厚,醒了还是觉得墩里像个冰窟。”
“趁着天没黑,老六,咱们赶紧去林子里多砍点柴。”
小旗官开口道:“去吧,但是警醒些,鞑虏寇边,咱们这个台人数有限,你们来之前,有好几个弟兄就是在外出砍柴的时候,被鞑子掳走了。”
风险归风险,但柴是一定要去砍的。
按照惯例,他们每次要砍伐足够墩台使用半月的柴薪,但这次恰逢前些日子,大批鞑靼马队,进犯边境,使得他们没有外出砍柴,如今台里,已经快要无柴可用了。
老六笑着说道:“让大眼盯紧点就是了,鞑子这回手笔不小,想来也不会留人死磕咱们这个小台。”
墩台就能起个了望,烽燧的功效,因为驻守在高处,有地势之利,又建有水窖,暖月盛水,寒月积冰,真要被围,凭着粮食和储存的水源。
小股敌人难啃,大批敌人不屑于啃罢了。
墩台顶端的了望手突然提醒道:“等等,好像有人来了!”
了望台上,窜出一条黑犬,对着夜幕吠叫起来。
边疆墩台,往往饲有一犬,一鸡,前者警夜,后者司晨,鸡窝,狗舍,全都养在了望台上的大棚里,每天早晨下去汲水时,都会先把狗放下去,探知是否有敌人或是妖兽潜伏。
小旗官下令道:“点起灯笼,抬出火铳,如果是鞑子,听我号令再放,如果是狼群,就权当打牙祭了。”
“得令!”
守墩士卒纷纷戒备起来,不过心中却并没有多紧张。
他们这个墩台虽说守军有限,但也意味着油水很少,如果不是穷疯了,没人愿意跟他们在这儿死磕下去。
“好像是个女人!”
了望手说完,松了一口气。
却发现方才唱跳大神的,还有他们的小旗官,脸色却是变得煞白。
“这大晚上的,怎么可能有个女人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该不会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吧?”
...
洛萨一行,在经过了半天的行军过后,此时正在安营扎寨。
带有浓郁东方风格的帅帐里,他点着烛灯,正盘算着该如何对付来去如风的游牧骑兵,他之前也跟不少游牧骑兵打过交道。
马扎尔的骑兵,突厥骑兵,贝都因骑兵...但他们跟鞑靼人自是没办法相提并论,那毕竟是曾建立起世上最大的陆权帝国的人,实力不可小觑。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挑一队小股敌人,看看成色。
夜不收小旗就在他帐内,正为他缓缓道出其所知晓的情报。
譬如这瓦剌部跟北元朝廷的间隙,最起码这脱脱不花跟也先太师就不是一条心。
瓦剌这“游牧帝国”虽然看似强大,以很少的人口就能暴出大量的骑兵。
但还是摆脱不了部落联盟的特质,真打起来,他若死盯着也先本部打,那些来自其余部族的,包括朵颜三卫,女真人这些仆从军,肯定不会全力救援。
一路上,听这夜不收小旗讲述局势,洛萨也逐渐回过劲儿来。
“照这么说,皇帝陛下只要按兵不动,在土木堡固守,鞑靼人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强攻下来呗?”
这是正常思路。
但历史上朱祁镇大败,六师尽没,他堂堂大明天子被鞑靼人生擒,怕是此人还有什么骚操作。
夜不收小旗却乐观不起来,粮道断绝,京营大军与其说是在土木堡驻守,不如说是被硬生生赶到土木堡的。
随身携带的粮食,水源怕是已断绝。
“使者明鉴,我突围出来时,营中粮草就快用光了。”
洛萨头也不抬回道:“放宽心,人不吃饭一两天也饿不死,再者说,你突围出来的时候,粮草虽是快用光了,但不还没用光呢吗?你给我估算一下,陛下大军还能撑多久?”
小旗估算着道:“粮食省省还够几天,水却已经快喝光了。”
“无妨,随军驮畜,骡子,宰了饮血吃肉,还能撑一段时间,如今我肩负拯救陛下的重任,断断不能心急。”
洛萨再度安抚道。
小旗官苦笑道:“全听使者安排。”
他也看出来了,这使者带队的确有救驾的心思,不然现在往土木堡赶,难不成还能是去主动投靠瓦剌人吗?
…
此时,土木堡处。
朱祁镇看着快步走进帐内的太监,询问道:“何事?”
“陛下,好事啊,大好事啊,那鞑酋也先太师答应议和退兵了!”
朱祁镇大喜过望,军中粮草断绝,虽说短不了他的吃喝,但也是苦事,他早就受够了。
“王大伴,鞑酋所说可信?”
被称作王大伴的太监,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是正统皇帝最倚重的心腹。
王太监毕恭毕敬道:“陛下,一群草原臭鞑子,南下不就是为了那点钱粮布帛吗,允了他们就是了。他们哪来的胆子跟我大明朝死战?”
朱祁镇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他感觉自己可是受了太多苦了。
这打仗,跟自己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那些鞑子可真是狡诈,若是正面排开阵势打上一场,定然不是朕的对手。”
朱祁镇心中很是不服,但也熄了效仿文皇帝御驾亲征的心思了。
打仗可真不是个轻松活儿,别的不说,就这行军就够折磨人了。
以后再不能干了。
…
而另一边。
瓦剌联络数万人组成的大营里。
也先太师神情畅快。
“明国那皇帝,竟如此蠢笨,只要他们离了那乌龟壳,还不是被我们的铁骑踏成肉泥?”
他此次南下之前,还对左右心腹说:只是劫掠一番,获取些钱粮便可。
大明朝廷跟他们实力对比悬殊,他之前根本没想过跟明军打一场大决战,更别提什么攻破京师,兴复元室,还于旧都了。
但明军出乎他想象的羸弱,许多卫所兵力还不及纸面上的一半,将无战心,兵无斗志,全无半点当初追亡逐北,覆灭元廷的威势。
这就使他的野心无限膨胀了起来。
他麾下一员大将满脸喜色道:“太师如果能克复大都,立下不世伟业,哪里还用扶持脱脱不花那小毛孩做大汗?”
也先深吸了一口气,双眼闪烁着名为野心的光彩。
若真能做到…哪怕只是跟明国两分天下,南北对峙。
自己就算没有黄金家族血脉,照样能做名正言顺的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