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的重新运转正带着普里耶尔领往期望方向变化。
大笔预算支出变成了建造中的灌溉沟渠、水车、磨坊,继而创造了相当于过去几年总和的农产品和手工产品订单,以及把所有闲置人口填进去都不够的就业机会。
这些钱又会有一部分以税收形式流到领主手里,填充匮乏的资金库。
而好日子还在后头,接下来骑士团大概率会开始履行慈善救助工作,尤其是允诺设立的修会诊所,一手包办社会保障、医疗资源、贸易引进。
男爵的体验大致可以形容为“天父降临到我身边”,二十余年等待得到回报,梦回先祖躺着拿钱的梦幻时光,并顺利代入家族振兴靠教会的路径依赖。
自觉格格不入的两人逛了几天,似乎这里除他们外都处于愉快的充实状态。
妇女和孩子都在忙些手工活,制作包括但不限于床铺草垫、扫帚、粗布、蜡烛在内的生活物品。
可以说修道院仅用了几周时间就成了这个偏远村镇的经济核心,往来马车撒出零碎钱币、满载离开,而山上那座只有在天气好时才能看到一角的建筑丝毫没有饱足迹象,仍在源源不断、来者不拒地吞入更多货物。
每次递交报告与采购者的闲聊中,都显示出一种忙碌感。随着队伍在修道院中的活动范围扩大,发现几乎所有东西都需要清扫更换、重新布置,步入正轨的日子遥遥无期,短时间内大概是不会抽出人手来接替山下庄园的工作了。
让人稍感慰藉只有两件事。一是他们寡淡如水的工作报告确实都被提交到了克拉夫特手里,且基本只由雷蒙德修士或助手库普先生转手,不经过第三人。
而第二件事,大概是经济地位提升带来的附属品,骑士团似乎继承了部分原先教会留下的威望,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居民将他们看做某种中立的“权威”代表。
具体表现就是,在村里闲逛时会有人找来,希望他们以天父的代表、客观的仲裁者身份,出面调解些民间纠纷。
“啊?!”多米尼克当时的反应可以用一个语气词概括。
他俩何德何能代表天父裁决人间事务,这用语放主教手里都得掂量掂量。
不过话都到这了,初出茅庐的修士们还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请求,跟手持棍棒、气氛剑拔弩张的两家人回去看看。
花了整个下午回顾教会学校内习得的基础几何,成功算清一块破地面积,阅读研究二十多年前留下的虫蛀地契,最终用主修的教会法和教义说服了双方,建议稍占便宜的一方进行适当劳动或粮食补偿,重写并公证了地契。
然而他们很快自发领悟到一条重要定律——事情会自动向办事牢靠的人聚集。
在土地纠纷后,水源分配、借贷问题、婚姻矛盾、财产继承、摊贩占位、口角冲突之类琐事纷至沓来,生活迅速完成了闲得发慌到晕头转向的两级反转。
偏偏从天然使命和扩大影响力方面来说,调解工作都是无法拒绝的。大概克拉夫特也没想过自己无意间把这种责任丢到了两人身上。
直到菲尔德偶然想起并学习了克拉夫特总随身佩剑的习惯后,调节工作才变得简单起来,大家都突然变得更能听从教义中宽容和平的部分了。
但佩剑好像又进一步增加了权威性,导致更多更复杂的请求找上门来,比如现在这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老约翰老眼昏花,在山上挖车前草,挖到了你家祖坟附近?”
事情听起来有点离谱,不过多米尼克已经处变不惊了。
“那只是他的说辞,我看他就是想亵渎死者,拿陪葬品换几个铜子去喝酒!”来者挥舞着健壮的双臂,越说越气。多米尼克认识他,是村里的石匠,算是有点地位,但显然也还没到让领主愿意来处理这种破事的程度。
“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了。”
旁听的菲尔德捂住脸,挡住飞溅的唾沫星子,也遮住自己无可奈何的表情。
五年,坟头车前草都换了几茬了,恐怕天父都得翻会资料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
不过没关系,这种情况也不是没经验,拿教义和稀泥即可。大不了拿鬼魂、死后报应之类的吓吓那个老约翰,指不定他自己忏悔了。
再判人道个歉、略施惩戒、劳动补偿赎罪,教会去墓地做点安抚性仪式,就又是一桩双方满意、白拿声望的事。
“墓地是神圣安眠之地,天父注视下,绝不能放过这种罪行。”多米尼克显然也想得一样,“但也不应冤枉任何无辜者,带我们去见老约翰吧,在天父注视下当面对峙。”
“可是老约翰已经死了,他的儿子死活不认这事......”终于找到愿意主持公道的人,指控者絮絮叨叨地倾诉这些年来两个家庭间的复杂矛盾。
互相语言侮辱、公开指责,发展到一些后辈间的肢体冲突、流血事件,千头万绪,怀疑盗墓的事都已经算不得重点了。
作为听众的两人已经开始感觉头痛了,也许他们不该介入这笔陈年糊涂账。
“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啊!”也许是注意到了修士隐藏的不耐烦,他搜肠刮肚地试图寻找更多理由来让对方重视起来,“我祖父一辈子都是忠实信徒,给修道院补过墙补过瓦,死前还特地吩咐我们尽可能把他埋在离天父更近的地方。”
“好的好的。”话说到这份上,多米尼克只得点头答应,握住那双满是石粉厚茧的手,把他拉起来。
“我们会尽力为您解决这件事,可时间流逝,未必能追溯当时真相,现实如此。无法查明的真相不代表应该继续争执,天父教导我们宽恕与合作,而非永无止尽地沉溺仇恨,相信您的祖父作为虔诚信徒也会认同......”
把愤愤不平的石匠哄回去废了好一番口舌,相视苦笑的两人开始有点想念离去不久的悠闲时光了。
即便真的没法查明,他们恐怕也得去趟那个被刨了几年的老坟。
等表示完态度回来,多半还是和稀泥老一套,至少多米尼克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