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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捌 单轨电车(下)

  咚。

  咚咚咚。

  这是心脏的声音,在两耳被嗡鸣声覆盖住的时候,心跳的声音就如同战鼓一样响起,响起,然后继续响起,这种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刺激着她的大脑,刺激着她的一切感知,这种声音调动着她的血液,温热着她的血液。

  咚。

  这是她的身躯撞在树干上的声音,树的碎屑崩裂。

  她下意识地想要发出疼痛带来的哀嚎,但是她的理智和本能制止了她这么做,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因为伤痛而哭泣的时候,现在,她需要将自己从这镶嵌着自身的树干之中拆出来,如果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在每一秒都抓住可能性。

  正如——

  “……正如高歌的一切。”

  它如此说着,手指镶嵌进了树干之中,那些人形的残肢断臂正挂在它的身上,它的身上沾上了不少人形的污浊,那些属于人形的污浊,属于‘未完成作品’的污浊,那些人,一切的人,它们并没有在现在成为人。

  至少现在没有。

  “作为‘人’本身,就应该感到满足。”

  它抓着树干,用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攀爬到了阶梯之上,它喘着气,看着那位正在从树干之中挣扎着爬起来的人,它说着话——一种只有它自己能够听见的话,它的语言系统并没有被搭建出来,现在的它说出来的言语,落在对方的耳中应该只是一种——

  ——嘶吼。

  这是楊木听见的声音,那是一种嘶吼声,杂乱的嘶吼,将一切用于构筑语言的声音拆分开来,打乱,用不同的方法拼凑起来,并且加上各种奇怪的效果,反正,并不是她能够理解的声音,她也不会去在乎这一点。

  她抓住罐子,把管子伸入到喉咙之中。

  ……现在的身体交给我。

  她告诉她自己,告诉那个存在于自己身躯之中的意识,这一具身体的使用权在她的手中,只有她才能够使用自己的身体,在这种近乎命令的意识流入到自己的四肢之中的时候,那令人反胃的液体再一次流入口中。

  然后流入到喉管里

  一种液体在口腔之中和在喉管之中近乎是两种不同的概念,现在,在短时间内大量品尝污染的味道后,她对于这种味道似乎也有了一点抗性——只有那么一点,她只有那么一点的时间能够尽可能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味道。

  但流入喉管的味道并不是这种能够包含在口腔之中的同一感受。

  没关系。

  让那些反胃的味道流入自己的喉管,她感受到另一个意识正在试着接管自己的身躯,正如之前一样,正如之前的之前一样。

  “人不会再度踏入同一条河流。”

  她的牙齿咬紧,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她不希望自己的身躯被另外一个意识控制,即便那一个意识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她看得见,看得见阶梯边缘的那一只手,在这通往天空的阶梯上,她希望是以自己的双脚迈步。

  朝着那攀爬上来的人走去,那最初从树干之中走出来的人,那将自己推向边缘的人,不论对方是谁,现在,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她挥舞着手中的罐子,砸向了那一个人的头颅。

  砰。

  它的耳中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在一个瞬间它就意识到自己的头颅已经被砸中了,从树干和阶梯的边缘攀爬上来,在那一堆人形之中攀爬上来,这一个步骤让它本拥有精力分散了不少,这也使得它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那一个罐子的动向。

  现在已经迟了。

  头颅受到的撞击无法被忽略,那短暂的碰撞已经造成了它大脑的眩晕感,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眩晕,只是一个眩晕而已,既然那一个罐子被双手抓住,被砸在了它的头上,那就意味着那个人和自己的距离只有一只手和一个罐子的长度。

  足够了。

  它踉跄的步伐在这一刻停住,它的手抓住了罐子的束缚带,将那一具身躯朝着自己所在的地方扯来,它必须靠近,它没有那些‘东西’,它优势在于什么?在于它‘非人’的身份,它并没有被塑造完成,它和那些人形一样,是未完成的作品,它和那些人形的区别在于什么?在于它已经被书写了‘信息’,它已经具有了意识。

  它还没有成为一个人,所以,它的一切,它的肉体,它的动作,到它的力量,都还没有被人这个概念拘束,相比起人,非人的概念在这个时候更加优秀。

  它向前一步。

  但就在这个瞬间,它又回到了攀爬时候的位置,它的手差点脱离了阶梯和树干,它的大脑在眩晕的影响之中忘记了一件事,短暂地忘记了一件事,直到它的手脱离了阶梯和树干之后,它才想起来一件事。

  ——她可以将步骤倒退。

  “撤回……”楊木喘着气,她的左手松开了符号,她计算好了五秒钟的时间,在不知道多少次的撤回之中,她已经了解了这一点,撤回这个行为会将一切退回到五秒之前,包括人的行为和状态……但是不包括人的认知,正如一个人的意识无法被强行扭曲过来,撤回只能够撤回表面上的一切,无法改变那些偏向于概念的事物。

  比如大脑的想法。

  而让一个大脑接受一份崭新的信息是需要时间的,这一个时间就是她需要的机会,五秒,她触及撤回的符号,让一切回到五秒钟之前,在这五秒钟的时间前,那个人还没有来到阶梯上,在那个人依旧在‘攀登’的时候,在它的大脑之中植入‘被击打了’这个认知,打断攀登的动作。

  只需要这么做,就能够让对方坠落下去。

  她走到阶梯的边缘,看向阶梯之下,那个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一个没有被看见的、对她充满恶意的人在此时就是最大的威胁,尤其是对方那已经超出人类应该有的身体素质,如果让对方触及到自己的肉体本身,她应该是没有任何胜算。

  ……但是现在或许有所不同。

  她能够感受到那流入到胃中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的身体短暂地脱离了某一种拘束,她知道,在之前她就知道,在亲眼看着那一个意识带着自己的身体从二楼一跃而下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令人反胃的污浊物能够让人跨到某一个界限之后。

  界限之后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刚才那短暂的时间之中她已经看见了,那一个‘人’的身上有不少人形的残肢,不论是手也好,脚也好,那些残肢既然能够挂在那个人的身上,那就意味着即便只剩下了肢体,那些人形的部分也是能够活动的。

  既然如此,用符号赋予那些肢体动的概念,也是可以的。

  ——符号被触及了。

  从静到动,从死物到活物,它还没有稳定住自己的身体,那些人形的手就已经开始扰乱它的动作,它看见,看见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正在抽动,那已经扭曲的指关节用一种怪异的节奏扭动,似乎要从‘手指’转变为‘手’本身。

  它将自己的手嵌入到树干之中,那些树木的碎屑在它的手臂上留下了不知道多少伤痕,没关系,它告诉自己,没关系。

  “为什么?”它的口中发出各种扭曲的音节,“凭什么?”

  它的一切言语无法被构筑出来,不论尝试多少次,它都无法说出言语,因为它并不具备言语这个功能,言语的最初要的作用就是交流,人与人的交流,生物与生物的交流,一切的言语总应该在一个交流的场合之中得到表现。

  但是,在这个地方,不会有人和它交流。

  一个没有完成的城市,一个没有被构筑好的城市,就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都没有,就连它自己,就连它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未完成的作品。

  而在看见‘她’的时候,它就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一个人了。

  因为一个比它更加完善的‘它’已经存在了。

  它的脸上有一副夸张的圆框眼镜,它的脚上没有穿鞋,它的身上穿着宽松大衣,绿色的宽松大衣,绿色被设定为它最喜欢的颜色,赋予了一种树木的概念,它的头发也是一样的绿色,温和而充满书香气息的绿色,但是有点凌乱,被发箍一股脑顺到脑后。

  ……到此为止。

  就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一个人应该具备的一切,只有这么一个外形设定,然后呢?没有了。

  所以它不是一个人。

  将手嵌入到树干之中是为了防止自己的下坠,那不断撤回的时间扰乱着它的节奏,它无法在不断撤回的时间和步骤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点,每当它开始适应时间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再一次退回时间。

  但是它不可能停下的。

  在这个时间不会流逝的城市之中,在这个只有白昼的城市之中,它如同一个囚犯一样被困在这里,它是唯一一个拥有意识的人,一个未完成品,这并不是恩赐,而是一种折磨,因为它不是人类,所以不会疯狂,不会昏迷。

  但是它无法适应这里。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