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东方未明,玉阆城中一座绸缎庄中。
“主人,主人。”
一声声尽量放轻柔的呼唤在床边响起。
枕在美人玉臂上的半老头子睁开眼,透过窗纸模模糊糊看到了外面的夜色,不由大怒,喝道:“狗奴才,才什么时辰就叫我?该死的东西,你故意打搅老子的好梦,是不是?”
叫他起床的人一头白发,是一位剑客,闻言连忙跪在他床前,恭敬道:“主人,您吩咐今日卯时叫您起床……”
“我何曾叫你……”半老头子嚷嚷一句,便停了下来,此时他脑筋从酣梦的迟钝中缓缓转动,想了起来,嘀咕道:“对了,今日是去观摩落日庄园斗剑的日子。”
一阵阵倦意涌上来,那半老头子翻了个身,道:“他么的,不想去。干脆不去了。”
旁边的剑客能说什么?
虽然他还算主人比较信任的剑客,但这种时候他不可能再多说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
倒是半老头子自己睡了片刻,终于还是烦躁的坐起身,道:“更衣。”
更衣的事自然有原本睡在床上的女子来做,这女子并不是他庄园里的剑奴——剑奴饱受摧残,一般还未成为剑客就朱颜凋落,成为了剑客也有一股或丧气或戾气,庄园主们都不喜欢。这庄园主也是趁着深影会在即,奴隶贩子云集时买来的新人,乃是个普通女奴,这两天正新鲜着。
那女子一面给他穿衣服,他一面抱怨着:“这是什么破事?好端端的非要斗剑!今天这一来一回上山,怎么也得耗费两日。三日后就是深影会,深影会要一连举办三天。月底就是祭祀,祭祀也得一日。十日之中倒有六日需要早起,这是什么灾难日子?”
“祭祀自然不能误,深影会多少年一次,去去也就罢了,还能淘到点儿好东西。那落日庄园和什么什么庄园的斗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要是在玉阆城,走几步就到还罢了,就当看个热闹,如今放在落日庄园,还要叫大伙儿回山,这么远谁要去啊?要不是盘影大人发令叫我去,我他么绝不去。有这功夫多睡会儿有什么不好?”
虽然嘟嘟囔囔,但他还是穿好了衣服,被女奴扶着坐上了马车,口中还嘟嘟囔囔道:“落日庄园真是废物……被不知名三阶庄园踩上门来……二阶之耻……”
这时在床边叫醒他的剑客跟上来道:“主人,盘影大人已经下令,今日无需呼唤它,全都在安息山下集合,可以从直接影阆桥上通过。地点不变。”
那半老头子闷声道:“这还不错。盘影大人竟然不收祭品就肯开放影阆桥,这真是千古未有的事儿啊。这简直就好比浮影大人下地走路、心影大人聪明伶俐、罔两大人热爱太阳。这么多人一起走影阆桥,盘影大人亏大了。”
可能正是因为这回盘影大人破例承担了全部花销,所以要求所有供奉盘影的庄园主都轻车简从,能少带人就少带人。所以这老头只带了两个剑奴驾车,一个剑奴随行。
这点人武力值肯定不够,往日在玉阆城外走一走都有危险,但现在是走影阆桥,直通落日庄园,又是一大群庄园主一起出发,能有什么危险?那么多渊使在座,难道还有人能翻出天来?
没人有这个能力,知道吧?
半老头子将自己最信任的剑客留在玉阆城看守绸缎庄,如今这里基本就是他的老家了,一年三百天都在下面呆着,谁爱回那个灰扑扑、暗乎乎,吃饭都没滋味的庄园啊?
奴隶主也受不了啊。
走之前,他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我听说最近玉阆城中奴隶们不安分?”
那剑客脸色微变,立刻道:“主人,咱们庄园里的奴隶都很温顺……”
半老头子道:“我知道。我不是说我们伏虎庄园,我说城里,听说别的庄园剑奴们之中流传着一些大逆不道的谣言?说什么逃离玉阆城得自由?最近真的有很多玉阆城的剑奴逃跑?”
那剑客压住怦怦跳动的心,恭声道:“如今玉阆城鱼龙混杂,各种流言满天飞,那些轻浮愚蠢的奴隶不知听了何等妖言,生出妄想也是有的。但是咱们庄园绝没有这样的事儿,大伙安守本分,主人放心吧。”
半老头子本来也是这么一说,并非起了疑心,他自信对庄园里的奴隶比别的庄园好得多,哪怕是最卑贱的剑奴都有吃有穿,还要怎样?绝不该有人反自己,便不在意道:“这便是了,我对奴隶们恩重如山,谁要是还生异心,连狗都不如。你看着点儿,哪个狗东西要是跟外头一样传什么有的没的,先拔了舌头再剁成肉酱。”
那剑客躬身答应,伏虎庄主才坐车走了。
望着主人的背影渐渐消失,那剑客目光闪动,心里默念:
自由,自由。
解脱,解脱。
那个剑奴完全摆脱主人束缚,得到余生自由的消息,早就已经传了很久,玉阆城中的剑奴,至少剑客级别的没几个人不知道。
这个大饼实在太大,大到了每个人都不能装作听不见。只要不是庄园主,所有的剑客都是奴隶,谁不渴望解脱?哪怕是一天的解脱都好。
当然这个传言非常离谱,简直是做梦一般,本来是不可信的,甚至有可能是危险的钓鱼。但这个传音不是别人传给他的,也不是有人发传单塞到他手里,是突然有人在他耳边说的。
这至少说明发布这个消息的人神通广大,比他们这些剑客都强,强者的话肯定比弱者可信些。
但他还是不敢妄动,他如今过得还可以,有点小权,吃喝不愁,虽然本质上还是奴隶,但已经比其他人强些。他没到生不如死的地步,就不敢冒险,只想看看有没有先行者,或者能赶上去随大流。
先行者有的,而且层出不穷。
伏虎庄主是个醉心享乐的富贵闲人,跟新买的女奴在家胡天胡地已经数日没有出门了,他哪里知道现在各家剑奴人心浮动,试图沟通并逃走者络绎不绝。
那些逃命者有的失败了,下场极惨。但有的成功了。
有人成功了啊!
那剑客也知道有人成功了,还是他认识的剑客,真的脱离了主人的掌控,做不得假。
他的心也有些动摇了。当然多年积威,主人要是在家里坐镇他是真不敢动,可以主人要去二阶庄园观战,一去至少两天,这难道不是大好的机会?
那剑客深深吐出一口气:这玉阆城中,总不会只有他一人这么想的吧?
那伏虎主总算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来到了安息山下,看到不少人聚在那里。有的是盘影的人,也有的是其他渊使大人座下的。
人来的真不少啊。
反正今日都是去落日庄园,大家一起走影阆桥呗。一座影阆桥其实能行不少人,开启一次花费一次力量,但一次人多些增加的消耗并不多,一起走比较划算。
伏虎主眼见时间还有一点儿,就去找相熟的庄园主了。找了一圈,他发现最熟的降龙庄园主并没来。
这可奇了,明明说要一起走的。
他有些奇怪,拉住了一个还算相熟的庄园主问道:“舂米主,看到老项了么?”
那舂米庄园的庄园主显然比他知道的多,道:“他呀,来不了了,回庄园去了。庄园里有人造反。”
“嘛玩意儿?造反?”
伏虎主都惊了,庄园主被造反?还是在庄园里?剑奴有这么大的胆子?
要说在玉阆城里逃几个奴隶也就罢了,毕竟玉阆城诱惑太多,管理又松散,终究有奴隶疯了心要跑,抓起来砍了就是,怎么在罔两山里还能造反呢?
等等……
以前好像也有这种事啊?
伏虎主紧张的问道:“老项死了?”
舂米主莫名其妙道:“没啊,昨天好好地呢,就是知道消息以后赶回去了。但愿他赶得及,别无家可归了。”
伏虎主越发莫名了,道:“不杀主人就造反吗?”
自来罔两山庄庄园以下反上,只有一线机会就是黑虎掏心,不等主人催动祭祀阵,将人一刀杀了,那么祭祀阵就算短暂的废了。那时是贿赂渊使得到罔两承认也好,是封存祭祀阵各奔东西也好,总之有一线生路。哪有主人还活着,剑奴们先造反起来的?
既然这样蠢,那也不必担心了,老项回去一根手指就把他们全捏死。
舂米主摇头道:“最近风声可是不对。造反、逃奴层出不穷,我听到造反的庄园就有三个。我的剑奴逃了四个,你那里逃了几个?”
伏虎主道:“我那里没有。”
舂米主斜着眼看着他,一副“你不说实话,是不是怕丢脸”的表情,摇头道:“人人都逃,这不是我们的错。是那些奴隶发了疯,背后肯定有人挑唆。若叫我知道了是谁,定将他杀千刀、下油锅。”
伏虎主听得十分不快,刚想反驳你们只会一味残酷不懂恩威并施,当然容易逃奴,我不是你们,突然心中一惊,心中想到:等等,不会是幸卒那个狗奴才欺瞒我吧?
我的庄园不会也漏风了吧?
想到这里,他背上冒汗,突然想要转身回去排查一番,就听有人喝道:“影阆桥开了,众庄园主依次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