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两山满山都是白发,但真老头不多,幸苍算一个,眼前这白发老头,落日庄园之主也是。
能在罔两山活到老,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汤昭看着他的脸,想起了之前白发女子在塑像吹过的牛:当年罔两和金乌大战,金乌的毁灭剑意在幽海蒙难,还有落日庄园的庄主插手,将太阳射落。
不管他是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八百里外扔了一只苦无”,如果白衣女子提到的那个庄主确实是眼前这老头,那他至少有一百多岁了。
一百多岁的剑侠都不年轻了,何况剑客?
虽然这老家伙没被提拔为一阶庄主,可见“圣眷”很虚,但究竟也是把他放在看守这雕塑的位置上。这雕塑记录的事虽可能有假,但这里面可是货真价实蕴含一丝毁灭剑意的,更别说白发女子无意提到的“落日庄园占据要道”了。
所以落日庄园也好,这老头也好,都非常关键。老头更可能是当年事的亲历者,知道极有用的信息。
所以,要不要把他绑了,逼问出消息?
汤昭心念一转,目光有意无意看向那老头手中的乌龟。
虽然他的目光已经做了隐藏,并不瞩目,但老头似乎格外敏感,一反手把乌龟把件收回袖子里,再也看不见了。
嗯,不打自招?这下没问题也成有问题了。
汤昭心中留神,却没开口,旁边大总管幸苍行礼道:“长发老奴拜见落日主。”又把礼单呈上,说明来意,一套礼节客客气气,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那落日庄园主乌杀羽连礼单也没接,斜着眼看这两人,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幸苍报了自己和幸七的名字,乌杀羽道:“你叫幸七?你们庄园里第七个剑客?”
汤昭道:“是。”
“像伱这样的剑客,还有六个?”
汤昭摇摇头,道:“我虽是第七个剑客,但我主座下可不止七个剑客。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
这话说得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图非也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一上来就锋芒毕露未免有挑事之嫌,不过拿人手短,他不做表示。
乌杀羽冷笑道:“这么大口气?那你们是不是要选八个剑客的对局?”
汤昭笑道:“我主人临走之前告诉我,八个人不好,我们何不选十六个剑客对局?”
一瞬间,乌杀羽露出错愕的表情。错愕之下,还略带一丝慌乱。
紧接着,他沉默下来,但紧接着又是倨傲异常,嗤笑道:“十六个人?三十二个人如何?”
汤昭顶了一句:“也可以一百零八个剑客群战。”
这时图非终于笑着插话道:“我说,咱们是来谈事的,可不是来斗气的。这个数也别吹了,一百零八个对局,二百多剑客,把二阶庄园凑一起能凑出来不?还是说八个剑客局的事儿吧。”
乌杀羽凝住眉头,白发女子轻轻咳了一声。
这一咳,大概是提醒老庄主别在外人面前跌份儿,乌杀羽猛然一凛,紧接着眼中泛起一层血丝,仿佛涂了一层鲜血,突然一拍桌子:“好,你们选八个人就八个人,就来一场擂台战,血战到底!”
汤昭眉头一挑,血战到底顾名思义,就不是一对一的对决,而是如同擂台赛一般,一个输了下一个上来挑战胜者,把对方打下去就由输家接着换人,如此战到最后一个胜利者。是一种很残酷的赛制。
而且既然在罔两山,这个血战就不是什么形容词,是真的血腥。
要知道连酒桌席前的对决都是非死即伤,若非汤昭他们手下留情,就大少爷在山下宴请的这十几场宴席,抬出去的尸体就得有两位数了。要采用这种正式血战的方式,死伤会比一对一对决更大。尤其是输的一方,可能要死的干干净净才罢。赢得一方说不定也只能活一两个。
这也不好说,这个赛制其实人数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要有高手。哪怕同样是限定剑客,也有高手和低手的分别,差距还很大,极限的情况下,一个高手可能横扫八个寻常剑客。
听到这个规则,图非先兴奋起来,拊掌道:“好!这个够刺激!咱们罔两山就算是文战也需要这般血气才是。”
汤昭思索着,自己这方有没有这样能定乾坤的高手?
其实他当初有一个阶段算这种高手的,就是在珠宫刚得到第二个剑意,还没正式成为剑侠的时候。那时他真是完全超越了自己的等阶,以剑客越级挑战剑侠也无妨,在剑客境界更是横扫。那时有个血战到底,他倒是可以一夫当关。
但现在他已经是真正的剑侠,是不能上场的。
至于剑侠冒充剑客炸鱼塘——别把人都当傻子。虽然罔两山的剑奴剑客因为寿命和剑心的原因,几乎不可能晋级为剑客,但庄园主中也不乏高手。
五大一阶庄园,十大二阶庄园,十五个有名有姓的庄园剑侠加起来五个指头肯定数不完。
更别说神秘莫测的渊使了。
像眼前这一百来岁的老头子没成为剑客可能是他没用,但不代表个个都没用。到时候观战不可能没有高手,但凡有一两个剑侠看出来他在假装,当然就能群起而攻之。
所以这个规则其实对他们不算有利,很可能损失会很大。虽然检地司不怕牺牲,但他身为指挥有责任避免这种没那么大意义的伤亡。
正这时,那乌杀羽接着道:“不止剑客局,我要开剑侠局!”
这一下连图非也愣了,道:“老乌,你哪有剑侠?剑侠岂能上场?”
罔两山不是没有剑侠,但是一旦成了剑侠,哪怕是剑奴出身,也立刻翻身做主人,至少做一个三阶庄园主,甚至能被更上层看重,授予重任——虽然例子很少,但罔两山立山百年,终究是有一两个天才加上幸运儿的。
这里的剑侠也高高在上,除非罔两下令,不然剑侠就只会坐在高台观战,再也不会亲自下场血战了。
乌杀羽喝道:“我自然能找到剑侠!你们敢不敢?你我庄园各找剑侠入局,血战到底!你若敢应,我便退一步,将战局定在你们庄园当中,叫你占主场优势。如何?这个便宜你们还不占吗?”
汤昭听得心中一突:主场优势?这能叫优势吗?
他这边紧张的思考,幸苍已经道:“落日主,既然你能请到剑侠入局,那剑客局还有意义吗?”
乌杀羽冷笑道:“各出八个剑客,血战到底,有人活着的是赢家,算一场胜负。一场剑侠局,也算一场胜负。若两者皆赢就算赢,要是各赢一场,再加一场决胜负。”
图非有些疑惑道:“剑侠都出来了,还能怎么加场?再加谁呢?”
乌杀羽大声道:“我亲自来!和你们那庄园主黄口小儿下场一决胜负,以王对王,不死不休,你问他敢是不敢!”
他大声咆哮出来,震得四周花都在颤抖,头上大松树如雨而落。
图非不免皱眉:他做中人的目的是维持一个相对和气的局面,文战显然比武战消耗小,还能娱乐大伙,一起看个热闹。但乌杀羽提到的方案已经十分疯魔,不但要请剑侠,还要亲自下场,两个庄园主至少死一个,快比“武战”都凶狠了,有何必要?也失去了他拿钱办事的初衷了。
他有些劝阻,就见乌杀羽双目充血,歇斯底里,状态大为不好,一时有些被镇住,想了想正要开口,就听有人道:“有何不敢?”
图非一怔,转头一看,说话的那个竟是幸七。就听他道:“虽然还要与主人禀报,但来之前主人就曾言道,他不惧任何挑战,而且早就做好了亲自动手的准备。你这个提议,主人想必是会答应的。”
图非大为不快,看向幸苍,心道:你还不管管他?你一个大总管在这里没说话,他一个不三不四的副总管凭什么多口?
但幸苍摇摇头,似乎是自己不便插口之意。
图非愕然,他可是知道幸苍的,这老东西在罔两山都算小有名气,不是庄园主胜似庄园主,难道说他还能被这什么七啊八啊的小字辈压制?
就听幸七道:“不过,以我们长发庄园的力量,不需要落日主特意照顾。以长发庄园为主场大可不必。甚至……不妨就以落日庄园为主场,如何?”
……
一场预定会相当艰苦的谈判竟然就这么稀里哗啦的结束了。至少达成了一个初步的意向。时间倒还没有选定,连乌杀羽也觉得对方似乎让步太多,不宜再逼迫,便将挑选日期的权利让给了长发庄园。眼见深影会就在半月之内,这场战斗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因为谈判顺利,几人只呆了小半日,甚至没有用一顿饭就离开了——这是落日庄园失礼,乌杀羽明明占了不少便宜,但好像个抠门老财一样,卡着饭点儿把他们轰了出去。
图非倒不缺那口吃的,但是被怠慢了还是很不爽,出来就对长发庄园的人道:“我说你们干嘛来了?气势汹汹的带着人马过来,我还道你们要如何压迫他服从你们的主意,结果全然跟着他跑?他说什么你应什么?那何必还专门跑一趟?幸苍,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大总管么?”
幸苍摇摇头,汤昭笑道:“我主出来之前曾经将谈判之事只交给了我,大总管稳住阵脚,我冲杀在前,应当是不错的。”
幸苍神色平静,他不说话当然是胸有盘算,不过,当幸七说来之前主人把谈判权交给了幸七时,他有一瞬间的疑惑,但紧接着疑惑便消失了。
没错,他也是这样记得的。主人说了,这一趟是幸七来代表他的意思,并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