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汤昭随身携带的罐子里,躺着一块他不知道来历的金色石头。
那是从一具飘在空中的棺材中取下来的,它被一个化为白骨的女人藏在棺材盖里,只有珍珠大小,却散发着汤昭的剑象也难以企及的光芒。
虽然汤昭根本不认识,但凭直觉就知道那是非同小可之物,因此谨慎的收到罐子里。
这件事足够隐秘,可能只有两个人见证。一个是活着的也就是汤昭,另一个已经默默化为白骨,如果她泉下有知,或许知道她临终所藏之物留给了汤昭。
即使是白狐都不知道。
当初汤昭从棺材上刻的向东君求助等只言片语推测,棺中人可能和东君有关,后来听白狐猜测那女子来历又确认了一些,而现在看到这些金色粉末的时候,更是有了把握。
号称能驱逐阴影维持一层楼数月的金粉,与那块石头质地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别看那石头不大,但比起这散落在灯罩上的微尘,大小差距就好比太阳和地球,甚至太阳和月亮的对比。
汤昭甚至怀疑这微尘不是用某种工具刮下来的,毕竟随便一刮就容易刮厚了,刮不出这么轻细的粉末,肯定有特殊的处理方法。
如果这些金粉真的有那么神奇,区区一点儿能震慑罔两不敢靠近,如果找到将这块石头分解为微尘的方法,又能将它们均匀的散在这罔两世界的每个角落,或许真的能清洗掉这些顽固难除黑暗?
能吗?
汤昭又否决了自己刚刚升起的想法。
如果能那么做,那位白骨女子当初怎么不做呢?
石头本来就是她的,各种操作她也熟悉,这里的金粉说不定都是她亲自刮下来的,她心中又有悔恨之意,显然对那场灾祸耿耿于怀,至死不忘,要是当初有法子救一救白玉京,哪怕是救一救那些白玉京中的仙女们,她又怎么会束手躺在棺材中静静离去呢?
那自然是当时救不了啊!
所以她藏着那枚石头,固然有托付后人的意思,但应该不是为了让人拿石头回去解救白玉京,还有其他用处?
汤昭第一个想到的,是信物。
再联想那女子的来历,答案显而易见……
他这边思考,白狐问道:“你又提东君,这哪里有东君……啊?”
她此时也想起来那个白骨,之前她跟汤昭提的猜测,道:“你说的难道是那个东君使者?你说这个灯是她的?”
阿沁若有所思道:“你说使者姐姐吗?东君使者,我见过。”
凌抱瑜本来觉得汤昭是瞎猜,但听到阿沁这么一说,一个激灵,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见到过她?快说说看。”
按照时间,那东君使者来的时候,灾祸已经降临,白玉京上下唯独阿沁一人在没心没肺的捉迷藏,理应没见过那人才对啊?
阿沁道:“也没什么,偶然遇到过。就是那天,那个起灾祸的日子。那天天气很不好,天黑得像乌鸦羽毛一样。我也不知道殿下和姑姑们在忙什么,就想着跟以前一样找人玩。但我就记得那天好奇怪,怎么也找不到人陪我玩,好像大家都消失了一样。我很生气,就四处找人,就在这附近,远远看到有一个姐姐走过,我都没看清是谁,就叫‘那个姐姐,一起来玩捉迷藏啊?’”
“她站住了,一回头,原来是个不认识的姐姐,长得很好看,眼睛特别亮。我有点不好意思,正要说话,她盯着我说:‘捉迷藏?’”
说到这里,阿沁突然停住了,神色忽变。
凌抱瑜立刻以为来了敌人,忙竖起耳朵四处观察,发现并没有来人,松了口气,道:“怎么啦?突然变颜变色的?”
阿沁吃吃道:“我当时一点儿也没察觉,她的脸色好可怕。我刚刚回忆的时候,想起了她的脸,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神情呢?当时我真的什么也不懂。”
她连连摇头,继续道:
“我当时很高兴的说:‘对,捉迷藏。我藏,你来找我。行不行?咱们不玩太久,你要是没时间……’她就笑了,说:‘好,我就陪你玩捉迷藏。’当时我光顾着开心了,现在想想……她那时笑的也好可怕,好像想要杀了我。”
凌抱瑜难以置信,道:“她对你起了杀心?为什么?”
虽然她一向讨厌东君,但那也是认为东君名不副实,拖盟友下水,可没怀疑过“盟友”这个事实本身,听阿沁这么一说,好像这女人根本立场有问题?
不至于吧?别说殿下的认证,就是东君这个名字,总有几分保证吧?
反而是汤昭,并不吃惊。
当时看到那些杂乱的悔恨之言,他有过很多猜测,这也不过是其中一种。
阿沁有些慌乱道:“我不知道啊。我是刚刚察觉的,当时一点儿也没发觉。我那时真是大傻子!我问她:‘姐姐,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白玉京的吗?’她回答:‘我从外面来,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那个地方我说了你也不会知道。’我那时就听听,一心想着捉迷藏。她问我:‘要去哪里藏?’那时我就在千秋楼跟前,就顺口说道:‘就千秋楼吧。我藏,你来找。我不去别的地方,就在楼里。你来找我,太阳升起之前找到我就算你赢。’她笑了起来,嗯,这时候她笑的好看了,我有印象。她说道:‘好,你就在楼里,不要出来。你是个好孩子,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凌抱瑜微微凛然,带着立场去听这番对话,乃是阿沁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那女人定是要在白玉京里偷偷摸摸干什么坏事,正好遇到了阿沁。那时她露出杀意,多半是有心杀阿沁灭口,只因当时阿沁着实天真烂漫,一点儿没怀疑,又肯自己躲在千秋楼里不出来,才逃得一条小命。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凭殿下的本领,就算抵不住罔两,何至于最后带着大家一起自封,逃也逃不走?
原来是内有内鬼,里应外合的缘故。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磨牙,恨不得将那女人挫骨扬灰,将东君碎尸万段。
阿沁道:“我跟她一起到了千秋楼前,我站在门里,她站在门外,我说:‘姐姐,你太阳下山才许找我,太阳升起就不能再找了。那就是我赢了。输赢不许耍赖。’她说知道了,然后又问我楼里有没有吃的、喝的?我说不需要啊,现在离着太阳落下又升起也才十几个时辰,我已经是剑客了,一两天不吃不喝什么事儿也没有。”
“她摇头,说:‘不,虽然太阳马上就要落下,但也许很久很久都不会再升起。’我当时哈哈笑了起来,道:‘怎么可能,太阳落下就一定会升起,一日一夜的长度都是固定好的,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姐姐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她蹲下身,平视着我,说道:‘不,谁说自古以来就在发生的事,一定是天经地义的么?直到今天一直发生的事,也许明天之后都不会发生。我知道太阳会落下不再升起,因为我就是从太阳那里来的,我是东君的使者。而你们不知道。来,你再看一眼太阳。’”
“我很疑惑,天气那么差,哪里看得见太阳了?就按照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好像在云间看到了朦胧的光,那是太阳的影子,看着没什么意思,我就不看了。她摸着我的头,说道:‘看清楚了,希望很久之后你还能记得,你是见过太阳的人。’唉,我真是傻子,只觉得她说话奇奇怪怪,但并没有问她。如果多问几句就好了。”
她重复了几遍自己是傻子,显然是越想越气。
凌抱瑜叹道:“你要是多问几句,说不定当时就死了。这么说她果然来过这里,这盏灯可能就是她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她转头看向汤昭,道:“你说她后来在棺材上写自己很后悔?哪种后悔?是做了亏心事后悔?还是没把我们全杀了后悔?”
汤昭摇摇头,道:“也许都是……又或者,是被欺骗了才后悔的?”
故事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结束了,阿沁道:“后来我藏在千秋楼里,没有等到她来找我,反而把黑影等来啦。那黑影追着我跑,我藏也藏不住,最后只好融合了倒影,成了现在这样,已经一百多年啦。”
屋中有些沉默,好像外面的阴影侵入了屋子似的。
阿沁因为身份的原因,并不能真正窥见那场灾祸的真实全貌,但她提供的一个新鲜视角,确实勾勒了变故的另一面。
能拖整个白玉京下水的惊变,果然水很深啊。
汤昭沉吟道,“阿沁姑娘,你和凌姑娘叫我进来商议,是不是还想变回原来的样子?”
阿沁道:“也不是……我这样子,应该是变不回去了。而且我的情况不是现在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去宫城,去玉堂,看看能不能找到殿下。如果找到了,能不能唤醒殿下?我只是……我只有很久没有实体了,没办法触摸,没办法吃东西,一点儿也不像个人,我也不像个剑……我只是一个剑术。我不知道能干什么,哪怕做一把剑呢?”
她说话有点颠三倒四,汤昭没弄懂她的诉求是什么?
是想求一个前途,看能不能修炼到一定境界再返还真实么?
她这样子有点像魅影,汤昭虽然不懂那一行,但有灵官朋友,可以问冯前辈要一下灵相的修炼方法,不知能不能通用?
凌抱瑜道:“她想有个实体,不用再藏在镜子里,能自由的走动。她还想再摸一摸云丝,踏一踏地面,尝一尝糖果……我是这样想,要想逆转时光恢复当初的模样,那是谁也做不到。听说你们符剑师有把材料质地升阶和降阶的本领,就是什么水火转换之类的,你能不能照猫画虎,把她转换成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