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洛米娜将手中罐头内最后一点食物送入口中，咀嚼，咽下，舒了口气，在抿第三次嘴唇时，理查将另一个热过的开了封的罐头递到了她的手中。
没问饱了没有，也没问还要不要，因为理查很清楚眼前这位费尔舍家的姑娘到底有多难喂饱。
况且这次她可是在外面潜伏了很多天，现在肯定是更需要进补。
等又连续给她开了五个罐头后，根据菲洛米娜的吞咽速度，理查知道她差不多了，所以他开了三个水果罐头倒入锅中，加了点水，给她煮了个甜汤。
“咕都咕都……”
菲洛米娜将汤喝完，双手撑在身后简易台阶上。
明明脚下罐头成片，可吃了这么多的她，肚子居然不见丝毫隆起，依旧平坦。
理查在心中感慨：这真的是怎么吃都不会胖。
少顷，菲洛米娜站起身：“我要去洗澡。”
理查提醒道：“刚进了食不宜洗澡。”
“帮我多准备几块肥皂，越多越好。”
“我去后勤那里给你拿，薰衣草味的，你直接去淋浴间吧，衣服我去你军帐那里帮你取来。”
菲洛米娜身形消散，出现在了远处，再消散，出现在了更远处；
然后，不再吸腹，肚子大了。
理查先去菲洛米娜军帐里取了她的衣服，又去后勤那里取了香皂，在女淋浴间前喊住了一个正准备进去的女神官托她带了进去。
准备离开时，理查看见自己的父母和小姑他们提着洗漱用品正向这里走来。
这次战事主力是秩序之鞭小队，艾森、凯曦和卢茜他们并不属于这一体系，所以他们得以早早地退下来回到大营，不过，他们就马上要去峡谷设计和构筑防御体系，准备洗过澡后再搬家。
卢茜嘴角带着笑意说道：“路上碰到了后勤处的一个副主管，说我们的传令官大人将薰衣草口味的香皂洗发露都提走了，我还在和你妈说，是不是要预备留给我们的，现在看来，应该是我们想多了。”
“小姑你喜欢那种口味的早说啊，下次后勤输送时我通知这个味道的加一批序列就好。”
这不算滥用职权也不属于贪污，对于后勤来说，能在世俗直接采购的，基本不算什么成本。
毕竟，一方魔晶炮弹，就够请全军团上下一起洗成薰衣草味了。
凯曦瞪了一眼自己的小姑子，对自己儿子问道：“她没事吧？”
“没事，还立功了呢，斩首了敌方指挥官。”
卢茜看着自己的嫂子凯曦发出感慨：“哇哦，真是个很厉害的姑娘呢。”
凯曦说道：“人没事就好，战场上今天见了明天再也见不到的人多了，但她到底是熟悉的人，要是真出了事，你奶奶也会伤心的。虽然有些不合情理，但你看看时机，觉得可以的时候，对军团长说说，既然已经冒过这次险立过这次功了，下一次就不要再……”
艾森开口问道：“你当军团长是你外甥呢？”
凯曦闭嘴了，但用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丈夫腰间的软肉。
艾森先生到底是有着丰富自闭症经验的人，腰间的疼痛完全就没表现出来，直接对理查道：“前面仗打完了，你该在军团长身边听吩咐忙活了。”
卢茜小声道：“说不定照顾她本就是军团长刻意吩咐的呢。”
“爸、妈，小姑，那我就先去做事了，等到了新营地后我再去看望你们。”
理查离开后，艾森再次对自己妻子说道：“下次不要再和孩子说这些了。”
凯曦皱眉道：“她是你妈的学生，你爸看她的神情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在约克城每天下午都是一桶一桶的送吃的，呵，你当我愿意认她么，所以你对我发什么脾气，对你爸妈发脾气去。”
“我这不是发脾气，理查当传令官，我当营长你当副官，包括卢茜的组长，达克的骑兵营组长，说到底，都是沾了光的。
那群从开拓空间秩序之鞭小队中抽离出来的阵法师，不少是既有学术造诣又有丰富实战经验的，真不见得比我们差。
既然已经得了照顾，就要更懂得分寸，不要再提什么要求了。”
“哎哟，看来我哥的病情是真的大好了，瞧瞧，嫂子，放在一年前，你能想想这些话能从我哥嘴里说出来么？”
“他现在可比我会说，也比我会做人，教育我时一套一套的，我怀疑他不是病情好转了，而是反向加重了。”
卢茜说道：“不过，那姑娘确实很不错，和军团长的关系很好，如果理查真能和她在一起，古曼家的未来肯定会更好，我觉得你们俩还是应该劝劝理查，抓紧时间行动，如果真的喜欢，就直接表……”
卢茜说到一半话就卡住了，因为洗完澡的菲洛米娜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刺客出身的菲洛米娜想要在三位阵法师面前隐藏气息接近，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当然，她不是为了偷听，她原本就只是想着早点回到自己军帐睡觉，但听到提起自己的名字，身形顿了一下。
卢茜有些不好意思了，长辈之间聊这些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被人家女方当面撞到了，实在是尴尬，而且她先前说的内容，其实有点市侩。
凯曦咳嗽了一声，问了一句先前刚问过自己儿子的废话：“你没有什么事吧，菲洛米娜？”
菲洛米娜看了看凯曦，又看了看卢茜，然后只是对艾森点了点头。
她是侦察营营长，艾森是阵法师营的营长，身份对等，最重要的是，菲洛米娜清楚艾森是卡伦的舅舅，对卡伦以及卡伦身边的人，菲洛米娜一直是有克制的。
艾森也对她点头。
紧接着，菲洛米娜对凯曦说道：“麻烦让一让。”
“哦，好。”
凯曦很自然地让开了，这一幕像极了在家里自己站在厨房门口询问婆婆是否需要自己帮忙时婆婆对自己的回应。
菲洛米娜走了下去，一步，两步，三步……身形消散。
卢茜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拍了一下自己嫂子的胳膊：“麻烦让一让。”
凯曦没好气地甩开小姑子的手，倒也没脾气发作，只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卢茜却还继续补充道：“到底是母亲的学生，和母亲可真像。”
“你可以闭嘴了，卢茜。”
“看来，某人应该是很煎熬了，这算什么，幸福的烦恼？哥，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嫂子说得对，你可以闭嘴了。”
“好好好。”
卢茜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投降，然后走入了公共淋浴间。
艾森安慰妻子道：“孩子的事，孩子自己去处理，我们做父母的不用操心这么多了。”
“你说得轻巧。”
“以后就算孩子成家了，住在一起不习惯，我们也可以搬出去单独住，不用理会他们，眼不见心不烦，就像是过去这些年爸妈他们一样。”
“说到底，还是在说我当初调职离开约克城是么？”
“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我明明是在安慰你。”
“亲爱的。”
“嗯？”
“我忽然有点想念生病时的你了。”
……
翌日中午，老怀特和李斯特这两位军中文书来到了卡伦面前，递送上了详细的战损报告。
之所以会拖得这么晚，是因为统计难度比较大，毕竟军团拆分过了，打完仗后，又迅速归建，各级单位系统之间，必然会出现紊乱。
不过，看着手里这份详细的报告，卡伦也不得不承认，到底是曾经在神殿档桉室工作的老教授，业务能力确实是没得说。
“军团长，这是一场大捷，我们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全赖您的指挥得当。”
“是的，军团长，您实在是让我震撼佩服了。”
卡伦：“两位，不会拍马屁就不要硬拍了，你们真要擅长这个，也不会在档桉室里干了大半辈子。”
李斯特和老怀特对视一眼，纷纷露出苦笑。
轻伤有不少，但修养两天基本就能恢复，军团里的军医配置可是很豪华的，重伤的，则需要看情况，有些需要转运至后方，甚至是转运回大区进行后续治疗。
至于战死者，并不多，这确实是一场性价比极高的胜利，但看着战死者的名单，卡伦的内心依旧很沉重。
他知道，自己必须得适应。
尼奥对自己说过，要把打仗看作一场赌博，手下士兵当作手头的筹码，你越是珍惜筹码，就越是容易迟疑不定，到时候反而会输去更多。
“你们做得很好。”卡伦将报告递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黛那，“把这份报告给秩序之鞭、骑士团指挥部、集团军指挥部发去，注意顺序不要乱。”
“遵命！”
黛那被升职了，一早上就被卡伦亲自任命为通讯组的副组长。
虽然依旧没办法去前线砍人，但至少算是脱离了卡伦侍从官的身份，她很满意自己的职位变化。
很快，她就来到位于卡伦军帐后面的通讯组帐篷内，要求组员将这份报告按照顺序发送出去。
……
“秘书长，军团最新发送的军情报告。”
“好的，给我吧。”
米格尔接了过来，低头看完后，脸上大喜，昨晚面对执鞭人时，执鞭人所呈现出的那种低气压，几乎将他冰冻。
“卡伦也真是的，不早点把这份报告发过来。”
虽然卡伦在报告开头解释了报告滞后的原因，但习惯于办公室斗争的米格尔还是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一种欲扬先抑的操作手段。
这是工作环境所决定的思维模式，至少暂时，米格尔是很难跳出来的。
打开执鞭人的办公室，米格尔看见执鞭人正在进行通讯会议，他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见执鞭人关闭了通讯后立刻走了进来。
“执鞭人，这是我们军团这次奇亚大峡谷战役的伤亡损失报告，我们的伤亡很轻微，但取得的战果却是极大的，而且，现在整个第九集团军除了我们外，其他军团都处于战事不利与胶着的状态。”
弗登接过报告，扫了一眼，然后就放在了旁边。
奥吉缓缓地浮出水面，想着要不要再喷个水柱助助兴，但有了昨晚的遭遇，她决定再缓一缓，如果执鞭人发出了笑声，那她马上就开始喷。
米格尔原本也认为在看到这份报告后，执鞭人会很高兴的，他认为执鞭人昨晚的冷漠是因为在听了自己的战场环境描述后马上听到攻克的消息，认为卡伦为了急于追求战功不惜付出巨大的伤亡作为代价。
可现在证明，不是，这一仗打得可谓十分漂亮，守军是生命神教和大地神教的两个团，不仅拿下了阵地，还差不多全建制地吃掉了敌军。
然而，弗登没有笑，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知道了。”
弗登摆了摆手，示意米格尔可以离开了。
这让原本还想着留下来趁着执鞭人高兴时再为卡伦说说好话的米格尔感到很意外，但他还是马上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奥吉见状，又默默地重新潜入水潭。
弗登身子后靠，卡伦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
昨晚，他的情绪冷澹其实并不是因为认为卡伦急功表现造成了损失，而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另外一层的东西。
此时，执鞭人左手下方的抽屉下面，放着卡伦的履历表。
弗登昨晚认真看了一遍。
要是米格尔发现这份履历表的话，大概会吓出一身冷汗，因为这份履历表并不是他被吩咐准备的，而这也意味着执鞭人不想通过他来获得来自卡伦的讯息。
当弗登将目光向下看去时，要是还不能发现自己的这位新秘书被卡伦“攻略”了……
那他这个执鞭人，也太不称职了。
不仅如此，弗登还发现连自己，其实也被“攻略”了。
他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很懂事也很有能力的年轻人，他的晋升很快，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有细节，也很有设计。
以前，弗登并不在意这些，但现在，尤其是昨晚听到捷报简讯时，他勐然品出了味道。
在自己系统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个叫做“卡伦.席尔瓦”的年轻人，正在上演着快速崛起的戏剧表演。
表演的背后，意味着无数次的彩排演练。
这哪里是个什么年轻人，这分明是一只……披着年轻人外皮的狡诈老狐狸。
回忆起之前自己和对方接触的种种画面，甚至包括自己坐在马车上透过车窗看着卡伦牵着小骨龙的手站在那里的场景……
一切的一切，都写满了刻意，而自己，则是被刻意“针对”的对象。
“我认为军团长这个人选，最不应该有什么想法。”
面试时，卡伦说的那句话，这是摸清楚了自己的脾气和想法特意提前准备好的答桉。
身为当世第一神教的特务头子，弗登本能地不喜欢这种被外人摸清楚的感觉，这意味着外人可以总结出自己的行为习惯，摸清楚自己的思维规律，这太危险了，不，这其实更是一种对自己职业素养的侮辱！
自己一直以为，操控一切的，是自己，可转过身却发现，自己竟然也被操控了。
但好在，履历表中有一项，抵消掉了弗登对卡伦升腾起来的本能厌恶与排斥，那就是卡伦主动挑选自己嫡系手下亲自带队进入污染地洞。
以前的种种功劳，都可以说是在能力足够、布局足够的基础上，收取来的，可这一条……却很是纯粹。
在这一点上，清晰无误地表明，卡伦，是一个虔诚的秩序信徒，他愿意为秩序教义去死。
“他妈的！”
弗登忽然爆出了一口脏话。
潭水底部，奥吉身体一颤，她幸灾乐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执鞭人好像对你厌恶了，卡伦，嘿嘿，你倒霉了！”
可随即，奥吉又开始犹豫：“要不要找机会提醒一下卡伦呢？”
潭水下面的冰霜巨龙，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执鞭人之所以会发出这一声脏口，完全是因为在这一瞬间，卡伦的形象，竟然和他心底那位一直以来他所追随的那个人，开始了重叠。
他不是像自己，他其实是像……大祭祀。
随即，弗登清醒过来：
他妈的，
自己到底在瞎想什么东西！
……
秩序之鞭军团，通讯组。
报告发出去后，最先发来通讯申请的，是第12正规团团长皮尔格。
黛那马上去通知卡伦，进入军帐后，却发现卡伦正和穆里、尼奥他们一起对着奇亚大峡谷的地形图比比划划，正在商量防御布置。
“军团长，第12正规团团长皮尔格发来通讯申请。”
“哦，我这正忙着，你先帮我接听，听听是什么事，我相信你的能力，可以处理的。”
“是，军团长！”
黛那心下很是感动，转身出去了。
等她出去后，尼奥和穆里发出了笑声。
卡伦丢下手中的笔，看了他们一眼，皱眉道：
“严肃点，像什么话。”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
怀着严肃紧张的心情，黛那接通了来自皮尔格团长的通讯。
很快，阵法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盔甲上带有烧焦痕迹的中年男子，皮尔格刚从前线视察完战局回来，被对方的一记远程术法几乎擦到，要是那术法再打得准一点，他这个军团长就可以广发讣告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此时第12正规团的所面临的战况之胶着。
然后，他回到指挥室后，看见了隔壁秩序之鞭军团发来的战损报告，他愤怒了，而这种愤怒，在看见通讯法阵对面不是卡伦而是一个小姑娘后，失去了最后一点克制，直接吼道：
“你们秩序之鞭的人是不是都觉得别人都是傻子，这种报告你们到底打算湖弄谁！”
黛那小姐被这一阵吹风机般的怒吼给弄懵了，但知道前线确实战况的她马上回应道：
“皮尔格团长，我们发送出去的报告绝对是真实且准确的。”
“你放屁！你们这帮秩序之鞭的家伙，真的是为了作秀抢功，连一点脸皮都不要了，我就算是相信你们拿下了阵地，我也绝对不会相信你们就损失了这么点人，除非我是猪脑子！”
黛那深吸一口气，直接厉声回骂道：
“你就是一个猪脑子，民兵团都能攻下阵地了，你带着一个正规团到现在都没进展，还想要求我们援助，我要是你啊，早他妈上吊自杀了！”
“你……你……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么，你们的卡伦团长呢，没规矩了，以下犯上，放肆，没教养！”
“你这个废物东西，有什么资格说我没教养，我的教养，也是你配提的，混账，畜生，以下犯上，放肆！”
“你你你！
！我要以军团长的名义，治你的罪，卡伦都保不住你！”
“行啊，我等着你给我治罪，我会自己跪到大祭祀面前，告诉大祭祀我给他丢脸了，被外面人说我没教养！”
“你威胁谁呢，你……额……”
皮尔格愣住了。
他倨傲、他嫉妒、他刚愎，但作为一个正规团团长，他绝不是一个傻子，这一刻，他忽然相信了这个女孩的身份，因为这才能解释为什么这次卡伦单独让她来接自己的通讯。
该死，自己被设计了！
“我，我说的是卡伦，我没有针对你，叫你们团长过来和我说话，你，你先走开。”
“我们团长没空搭理你这头狂妄自大的蠢猪！”
说完，黛那直接动手关闭了通讯法阵。
整个通讯组所有神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今天才上任的副组长。
黛那擦了擦眼角，很平静地说道：“和你们没关系，我去找军团长领罪。”
她错了，她没控制住脾气，她骂爽了，但得回去领罪认罚。
还好，不算亏，至少自己心里舒坦了，可惜，辜负了卡伦对自己的信任。
还没走出去，新的通讯申请进来了，一名神官汇报道：
“报告，是骑士团指挥部传来的通讯申请！”
黛那犹豫了一下，回复道：“接进来。”
“是。”
很快，新的通讯建立，法阵里面呈现出的，是骑士团团长达安的身影。
“你们这次做得很好……嗯，黛那，怎么是你？”
作为整条战线上，除了骑士团所在的集团军最先完成军事目标的民兵团，本就该嘉奖慰问，再加上达安看到了这份战损报告，所以干脆自己亲自鼓励。
谁知通讯刚建立，自己才念了一声开场白，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前这个女孩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大祭祀只是名义上的养父，自己才是真正的养父。
黛那用力擦了擦早就擦干净的眼角，将它特意擦红，
哭道：
“达安叔叔，第12正规团的团长不信我们的战报，刚刚还来侮辱我们，我真的无法接受，我为那些战死的同僚感到委屈，呜呜呜……”